日悬中天,天色初霁。
笼在原野上的那层薄雾将将散去,裹挟残余水汽的野风便暖了几分。
还是站在来时短暂驻足的那片草野上,灵依静静地凝望着今早晏婆婆迎接他们时所伫立的那处地方。由风吹得略微翻卷的草叶正轻轻摩挲着旁边块表面很不平整的青石,石块上却不见那个白发苍苍笑容慈祥的驼背身影。
陪着站在她身边的许星彦轻轻摘下挂在她发丝上一粒带着刺钩的草球后,目光越过那块青石和生在旁边的那簇低矮泛黄的灌木丛,落在稍后方一处已然腐朽至倒地坍塌的茅草屋上面。
早些时候,那间茅草屋便已经因为失去了能量的支撑,变得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了。
毕竟,这处秘地能够维系下去的根源虽依赖于【时之核】,但其本身同样借助使用了某位龙皇的力量。
因此在现今猊古汀既已泯灭的情况下,哪怕【时之核】仍然存在,秘地内部的事物也会逐一开始消失,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格里莫提山脉以外区域的一切,再者则是秘地中那些实力佼佼者。
这也正是他们没有选择连夜赶奔往这种可能性下的雪尔城、去见一面奈芙薇尔家主和夫人的原因——外界大概都已经被黑雾给笼罩得差不多了,尚未消失的目前仅只剩下格里莫提山脉以西,也就是大概科菲尼拉城到霍桑城之间这部分的区域。
而就在两刻钟前,他们才刚刚亲眼看着作为禁咒巅峰的晏婆婆渐渐地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许星彦默默收回视线,略一垂眸,重新看向先前又经历了一次离别的灵依,脑海中则再度浮现出老妇人消失前的情状——
......
“哦......身体已经开始虚幻了,看来离开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啊。”
晏婆婆低头看了眼自己变得如同幽灵般半虚半实的身体,松弛的眼袋轻轻抖了下。旋即,她面露一丝遗憾地抬起头凝望向面色隐隐有些苍白的灵依,低声无奈叹息,然后笑了笑。
“可惜啦小姐,老婆子原本还打算留您吃顿午饭、让您再尝一次我的手艺的,结果不知不觉地就拉着您说了那么久的话,现在看来,恐怕是来不及啦......小姐应该不会嫌老婆子刚才啰嗦吧?”
“当然不会啊......”
灵依的声音低抑沉闷,睫毛轻轻颤动着觉得眼睛有点酸涩,但还是倔强地仰着脑袋没有低下头,将视线紧紧黏在老妇人身上。
“呵呵,这就好这就好,那老婆子就要最后再多啰嗦个两句啦。”
晏婆婆面容和蔼地微微一笑,随即略显吃力地将双臂凝实几分,重新拉起自家小姐的右手放在自己两手的手心间,小心翼翼地将其包裹住后,低声细语地慢慢开始了自己的那些叮嘱、那些啰嗦与唠叨。
“...小姐是不是稍微有点瘦了?回去后要多吃点,吃点有营养的,蛋糕之类的甜品可不要当成主食,但也别自己弄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以免吃坏肚子。这方面您就听星彦的,昂...”
......
“...雪尔城天寒,大法师也是人,老婆子听夫人说您睡觉不太老实?都是大姑娘了,便是不为防寒保暖,以后也要多注意下...”
......
“...听说您在那边也没多少朋友?这可不太像小时候的您啊。如果碰着兴趣爱好相同的话,尽量多交几个吧。当然,也不强求,只要小姐您能够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就好...”
......
“...最好白天去看那些话本,别熬夜......哦哦哦,对对,小姐在那边不看那些来着。喜欢专研魔法还主攻魔药?那在处理药材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些,别伤着自己。总之哇,熬夜去看那些魔法书的事也尽量少做,一定要休息好,睡得饱才行...”
......
“...没想到不论这边还是那边的小姐个头也一般高,明明家主大人和夫人都不这样,想来是这边小姐在正长身体的时候甜点吃得有点多,而您在那边的那段时间里也没个人照顾营养有些不良......以后多喝些牛奶之类有助于长高的东西吧,毕竟说到底现在您的个头还是矮了些,有点像个小娃娃,总会有不太方便的地方——”
“婆、婆婆!”一直默默听到这里的灵依吸了吸气揉揉红红的眼睛,终究还是没能够忍住地拉了下老妇人的胳膊打断道。
晏婆婆先是一愣,然后脸颊皱纹绽开,带着笑意道:“呵呵呵......好,好,是老婆子不该那么说的。毕竟不管怎样,小姐您在我看来都是最完美最漂亮最可爱的那个。”
“就、就不能不带上可爱么......”灵依压下哽咽微微嘟了下嘴闷闷嘟囔道。
“呵呵,那可就不行咯,老婆子得实话实说啊......”
晏婆婆慈爱地眯着眼说,同时松开灵依的手动作迟缓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最后慢慢将手贴在了她的侧脸上,拇指轻柔地抚过她泛红的眼角,声音温柔。
“小姐,那边的我们都不能陪着你了,所以啊,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她说着,眼中终于流露出深深的不舍,把声音放得更轻,更轻,“但您还记得那句话吗?死去的人啊,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所以,如果有哪天您想念我们了,那就抬头看看夜空吧。家主,夫人,还有老婆子我,我们永远都会在那里,在那里守望着你......”
......
‘......唉,我果然还是很不适应这种告别的场面。’许星彦回想起自己在这边和那边跟老许做告别的时刻,心情不免得有些压抑地默默想道。
片刻后,他抬起手轻轻捏了下自家师父微红的鼻尖,等灵依看过来,温声提醒道:“师父,都在这儿站这么久了,要回去吗?”
“......再待一小会儿吧。”灵依微微摇头,小声地说。
不过话音未落——
咕~
“徒儿,你肚子响了。”
“是你的肚子响啦,师父。所以,还是该考虑回去吃点东西了吧?”
“唔......我、我没胃口。你应该有带蛋糕和饼干吧?不如就吃那些对付一下好了。”
“.....师父,你忘记婆婆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吗?”
“哼。”
“不要把蛋糕当主食...”
“咕!”
“要吃点有营养的...”
“唔唔唔.....”
“在这方面听星彦的...”
“唔哇!好啦好啦!徒儿你真啰嗦!我跟你回去就是啦!”
灵依摆脱低落的情绪气呼呼白了许星彦一眼,然后鼓着腮说道,“还有......我累了,要你来背着我!”
许星彦眨眨眼睛,笑呵呵地蹲下身子,“好嘞,公主殿下,您请上马。”
灵依瞬间破功,绯红着脸扑上去的同时不忘记捂住他的嘴巴,“不许这么叫我啦!”
“遵命,公主殿——嘶,师父你松口!再咬我肩膀我就翻脸了啊!”
“唔唔唔!(我就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