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加莱德的表情瞬间凝滞,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流露出一种混合着难过与无措的空白。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很快被强行压下,只从嘴角牵扯出一个近似怅然的微笑,仿佛在说“好久不见”。
却不知被什么堵在了唇舌间不曾吐露。
他立于指挥车中,身姿挺拔如蓄势待发的银刃。即便身处相对安全的指挥节点,那一身特制的“银翼领主”将官服,也散发着极地寒冰般的凛冽气息与绝对权威。
衣料是泛着冷光的汞银色,如同流动的液态金属凝固而成,质感非凡。光线流转间,它时而呈现内敛的哑光,时而又在肩线、背脊等关键结构处折射出锐利寒光,无声昭示着其卓越的防护性能。
最为精妙的是背后与肩胛区域的设计——外表看去是流畅平整的汞银色平面,几乎无缝可寻,但在特定光线下,能隐约窥见一道自肩胛延伸至腰际的菱形暗纹。这片由高强度生物适应性记忆合金与纳米纤维复合而成的区域,韧性远超服装主体,专为亚伯家族那强大而美丽的战斗翅翼在瞬间展开而构筑。
在虫族社会,正式服装中唯有军装会做此设计。一因翅翼神经元密集,需严密保护;二则在于,非战斗状态下在雄虫面前展露翅翼,无异于一种直白的求欢。
加莱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亚伯利斯背部那平整无比的服饰上,那里……再也不需要如此精妙的设计了。眼神深深压住痛苦,维持表象的平静。
林陌光注意到这点眼神,心里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就有些反感,默默靠近亚伯利斯了一点。
与加莱德这位明显处于权力鼎盛期的青壮年上将相比,指挥车内另一位骤然起身的青年,则锐气逼人得多。
塞缪尔·亚伯,如同一柄半出鞘的军刀,其存在本身就能割裂周遭的空气。他的着装同样以银色为基调,却是更具年轻气息的亮银色,像是打磨过的崭新合金,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
那身改良过的高阶校官作战常服被他刻意收紧腰线与臂膀,完美勾勒出流畅而饱含爆发力的肌肉线条,透着一丝不羁的浪荡感。
而在林陌光视野里,高度相似的面容,此刻对比便愈发惊心。
亚伯利斯穿的是比较正式的银色,却更显身形修长乃至有些单薄,而加莱德能量晶体肩章的威严,亚伯家族的徽章被他张扬地烙在左臂肱二头肌上,随着肌肉起伏而格外醒目。
如果说另一个虫是铁塔的话,那么整个青年就是一头银狮,整个躯体就是力量感和精准掌控力的完美诠释。
而亚伯利斯指骨就算覆盖着皮套,在袖口处显得有些嶙峋。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眉宇间的温润总能掩饰住病态和倦意。银色长发几缕垂落额前,更衬得肤色是一种缺少血色的冷白。
塞缪尔官衔虽高,但在一位统筹全局的上将面前,终究逊色。可论其年纪,已是当世瞩目的新星与佼佼者。
这是林陌光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在基因大融合时代之前,这些古老家族血脉中所保留的、如此鲜明的特色——银发银眸,突出的身体素质,以及对周遭环境无形的掌控力。他甚至回想起最初交手的那些特种兵,单是银发银眸这两项特征,都鲜少能具备单一。
然而,亚伯利斯的存在,却像是这种完美基因图谱上一道优雅而残破的裂痕。他的银眸依旧深邃,却似蒙着一层终年不化的薄雾;他的姿态依旧从容,但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避免牵动旧伤的克制。
林陌光甚至注意到,在他呼吸略微急促时,那线条优美的唇瓣会失却一分血色,抿成一道隐忍的直线。
……
就在林陌光默不作声地打量对方两位时,他自己也正被两道灼灼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审视着。
他点头致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像一个误入军事重地的富贵闲人。宽松的服饰遮掩了身形,眼神清澈,不见丝毫战场洗礼过的锋芒,除了皮囊尚可,看起来简直禁不住塞缪尔一拳。
塞缪尔不自觉地低气压了一瞬。
“看够了吗?”
一道温润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那音色本身极为悦耳,却因并不沉厚也非质问而显得轻飘,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
塞缪尔立刻变脸似的堆起笑容,殷切地迎了上去:“哥!你来之前我已经按命令阻止他们靠近了。”他边说边拉开指挥椅,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讨好,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搀扶,又在亚伯利斯平静无波的眼神中讪讪收回。“哥,你坐,椅子我都暖好了。”
这种对待珍稀生物般的态度,让一旁的加莱德欲言又止,他的目光则久久停留在亚伯利斯脖颈那枚冰冷的抑制环上,有些出神。
亚伯利斯并未动弹。他只是极轻微地调整了一下站姿,将身体的大部分重心移到一条腿上。
林陌光下意识感到一丝寒意,这才从塞缪尔身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亚伯利斯——这一看,心头便是一颤。
亚伯利斯正注视着他,眸光已不能用以“微凉”来形容,那是一种冷到极致后的平静,近乎死寂。
还没等林陌光反应过来,亚伯利斯已漠然收回视线,姿态优雅地坐到了塞缪尔腾开的椅子上。在他坐下的一瞬,林陌光似乎看到了胸膛不起伏波动微微大了些。
塞缪尔立刻冲林陌光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看什么看!』
林陌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所在,抱歉地笑了笑。
随即,他猛地醒悟过来——塞缪尔定然根据身形来判断自己是雌虫,但亚伯利斯是知道自己是雄虫的!一个雄虫,在自己的雌君面前,如此专注地打量另一个未婚雌虫的脖颈、身材、容貌乃至……军装的特殊设计……这简直是有些太不合时宜了。
难怪亚伯利斯会替弟弟感到不悦。
原来那句冰冷的【看够了吗?】,是对自己说的。他还以为,那是对一直凝视着亚伯利斯的加莱德说的。
毕竟那位眼神看起来也有很多话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