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礼坐在榻侧,沉默许久后,忽然开口。
“我也没想到他会亲手杀了太后。”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这件事,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秦九微坐没有打断,只静静听着。
“不过,我也理解他。”谢砚礼转眸,看着她。
“如果死的人是你,我会把所有人……一个不留地杀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冷光。
秦九微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温暖的触感传递过来,谢砚礼这才渐渐平静。
继续开始说道:“他后面想要自杀,也是为了我。”
说到最后这句,谢砚礼低下了头。
秦九微胸口仿佛被什么软软地撞了一下。
她伸出手,搂住了谢砚礼的肩膀,将他抱进怀里。
谢砚礼没再说话,只将额头抵在她肩窝,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只有在她这里,他才能暂时卸下所有的负担。
翌日。
屋内药香未散,榻上的高祈渊动了动,眉头一蹙。
他感觉,有什么湿热的东西落在手背上,像是……泪。
他缓慢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隐约看到床边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定了定神,正对上一张白嫩可爱的脸。
谢珏见他醒了,眼睛倏地睁大了一圈,扑上前来,“祖父!你怎么又生病了。”
高祈渊喉头动了动,抬手在谢珏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祖父没事,你放心。”
谢珏伸出小胳膊,小心地抱住他的手臂,哽咽道:“那你要好好休息哦。”
“好。”高祈渊闭了闭眼,唇边缓缓浮起一丝淡淡的笑。
他会好好活下去。
他还想,看着孩子们长大。
皇城之内,钟鼓低鸣,白绫漫天。
太后突然薨逝,满朝震惊。
送葬行列浩浩荡荡,寿安宫门前,万众肃立。
风微寒,冷透霜气。
谢景一身素白,怀中抱着尚年幼的高澈。
太后死后,高澈彻底成了被忽视的存在。
高显也并不关心他。
听说高澈喜欢谢景,便下了恩旨,谢景随时可以进宫,照看皇子,不用通禀。
之后再不过问。
现在高澈已经三个月了,已褪去初生时的脆弱,眼珠黑亮,眉眼渐显轮廓。
他靠在谢景怀里,没有像之前那般大哭。
只在听到钟鼓声忽地缩到谢景的怀里。
谢景垂眸看他,神色一如既往地沉静。
他没有安抚,只是稍稍挪了挪怀中襁褓的位置,将高澈抱得更牢靠了一些。
灵堂前,哀乐声声。
满朝文武一字排开,面色肃然。
仪式结束后,百官散去。
太后的葬礼极尽隆重,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自寿安宫起灵,百官守夜,文武跪送。
举国上下,皆着素服,京中商贾停业,寺庙日夜诵经,寒钟不息。
高显虽未亲临丧仪诸事,但下旨极严,所有礼节必须按国丧规格办理,连绵三月,不得有误。
这段时间,高祈渊一直在养病。
半个月后,静心寺山门大开。
晨钟初响,山间雾气未散。
高祈渊跪坐蒲团之上,脊背挺直,身形清瘦。
他身着粗布僧衣,胸口的伤尚未痊愈,但坐得笔直,神色恭敬。
佛前青烟袅袅,一旁的主持已执起剃刀。
谢砚礼牵着秦九微走进寺中,身后是谢惊春、谢景和谢珏,皆着素服。
谢珏扑闪着眼眸,小声唤了一句,“祖父。”
高祈渊唇角轻轻一动,眉眼微弯。
他没有说话,只低下头,朝佛祖三拜叩首,随即端正跪好。
主持轻声宣诵佛经,随后执刀缓缓落下。
“从今日起,削去尘缘,断离诸相。”
剃刀贴上头皮,一缕乌发落下。
高祈渊面容平静,神色清明。
自此剃度为僧,法号祈安。
从今往后,长灯为伴,佛前礼拜,尘缘皆断。
剃度已毕,主持遣众人退下。
谢砚礼牵着秦九微的手,正准备离开。
身后忽然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谢施主。”
禅房中。
高祈渊身着灰布僧衣,盘膝坐在蒲团上。
头发已经剃去,眉目清瘦,脸上的疤痕犹在,却多了几分脱去尘俗的宁静。
高祈渊抬眼看他,目光温和清明,“你可想恢复你的身份?”
“不想。”谢砚礼未有迟疑,坦然开口。
“为何?”
谢砚礼垂眸,“我喜欢如今的日子。”
和妻子,孩子们守在一起。
“而且,谢砚礼这个名字,我也已习惯了。”
高祈渊垂下眼帘,指腹轻轻摩挲着缠在腕上的一串旧檀珠,
他看得出,谢砚礼没有野心。
不,是从未有过。
哪怕身世已明,皇室血脉正统,却依旧不曾生出半分觊觎。
他始终将家国大局,看得比自身更重。
皇位一旦动荡,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大晋经过那样一场大战,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如今最需要的便是喘息。
与民休养生息,与国修身立德。
高显勤政惜民,不惧谏言,他不是个昏君。
高祈渊轻轻吐出一口气,抬手合掌。
“阿弥陀佛。”
片刻后。
“我想为母亲迁坟。”谢砚礼忽然开口,“京郊实在是太远,母亲在那里,也太孤单了些。”
“若是能近一些,也好常来看看。”
高祈渊心中一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
“那便迁来静心寺后山吧。”
“山后地势安稳,松柏常青,也清净。”
——
半个月后,春阳初暖,静心寺后山新开了一方净地。
山林之侧,新墓已筑,白石作碑。
新墓前,谢砚礼和秦九微跪拜叩首。
三个孩子分立左右,也学着大人模样,乖乖磕头。
谢景一身素衣,神情肃静。
谢惊春执香焚纸。
谢珏额头磕得磕磕碰碰,嘴里小声念着。
“祖母,别怕,我们来看你了。”
谢砚礼在她墓前静静点了一炷香,良久未语。
高祈渊安静地看着,眼中满是汹涌的情绪。
以后,他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