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刚的询问,小王思索了一下,这才开口。
“公安后来又来了一趟,问了些情况,杨厂长应付过去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东西都拉回仓库了,兄弟们也都安排回去休息了,就是.....一个个都没说话,脸色很难看。”
赵刚“嗯”了一声,没再问。
回到轧钢厂时,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厂区里静悄悄的,只有巡逻队员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保卫科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剩下的队员们都没睡。
见赵刚和小王回来,一个个都站了起来,眼里满是焦灼。
赵刚看着他们,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投向小王。
小王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发哑:“医院那边.....又没了三个兄弟。”
“什么?!”有人低呼出声,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一共七个了?就这么一晚上.....”
议论声里带着哽咽,有人猛的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还有人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谁也没想到,一场查抄黑市的行动,竟让他们保卫科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
赵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
“你们先回去休息,养好精神。我去找厂长。”
“科长,我们跟你一起去!”
立刻有人喊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我们跟你去!”
赵刚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都留下。
这事儿我去说就行,你们现在去了,只会更乱。”
众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眼神里的坚决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开。
赵刚独自走到杨卫民的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疲惫的“进”。
推开门,杨卫民正趴在桌上,听到动静才抬起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他的目光落在赵刚绑着纱布的胳膊上,沙哑的问:“你怎么样了?伤口没事吧?”
赵刚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语气冰冷的说:“医院那边,又没了三个。”
“七个.....”杨卫民喃喃重复着这个数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一下子就瘫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撑着额头,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喘息。
赵刚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窜了窜,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这事固然是杨卫民拍板,可他作为带队的科长,又何尝没有责任?
若不是他考虑到私人感情而答应,或许.....
他闭了闭眼,将那份清单放在桌上,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是昨晚缴获的物资清单,粮食、布料、肉干都记在上面了。”
杨卫民抬起头,目光涣散地看着那张纸,上面的字迹扭曲模糊,他一个也看不进去。
那些东西,此刻在他眼里,像沾着血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七个......”他又说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赵刚没接话。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沉闷得让人胸口发紧。
清单上的数字再清晰,也换不回那七个兄弟的命,更抹不去这场荒唐行动留下的血痕。
又过了一会儿,赵刚站起身,看了眼瘫坐在椅子上的杨卫民。
“我先回去了,得去武装部把事情汇报清楚。”
杨卫民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没等声音出口,赵刚已经转身拉开门,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里。
办公室里只剩下杨卫民一人,他望着赵刚离开的方向愣了愣,又转头看向窗外。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再过不久,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可他心里却一片晦暗。
今天,张副部长答应给工人们解决问题的日子。
昨晚从黑市上收缴的肉,加上厂里原有的库存,拢共还不到两千斤,离计划的四千斤还差了一半。
可这一半的缺口,现在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为了这几百斤的肉,七个保卫科的人员没了,还有二十多个伤员躺在医院里。
那些他叫不出名字名字,但是平日里在厂里擦肩而过、笑着打招呼的面孔,如今成了冰冷的伤亡数字。
他想起张副部长,那位从他打鬼子开始就跟着的老领导,想起自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好好带领轧钢厂”的样子,只觉得脸上像被抽了无数个耳光。
等会儿张副部长来了,他该怎么说?说为了凑齐肉,他私自让人去查抄黑市,闹出了人命?
杨卫民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抓了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后悔。
后悔不该凭着一股情绪拍板决定;后悔没考虑周全,让那些人白白送了命;后悔自己的鲁莽,搅得整个轧钢厂人心惶惶。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辞其咎,撤职查办都是轻的。
只是.....那些受伤和牺牲的保卫科成员,他们的家属该怎么办?
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老人谁来养?孩子谁来带?
那些躺在床上的伤员,后续的治疗、生活,又该如何安置?
这些问题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光线透过窗玻璃照进来,落在桌上那份缴获物资清单上。
把“肉干一百二十斤”“鲜肉六百三十二斤”的字迹照得格外清晰。
可在杨卫民眼里,那些数字早已不是“肉”。
而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沉重烙印,让他这辈子都别想抹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了工人走路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可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注定无法平静的一天。
与此同时,赵刚已经来到了武装部的大门口。
清晨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他裹在身上的外套猎猎作响。
他那胳膊上的伤口被风一吹,隐隐作痛。
门口执勤的两名哨兵穿着厚实的军大衣,见到有人过来,立刻站直了身子。
当看清来人是赵刚时,两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