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如墨,连呼吸都仿佛被染上沉郁的色泽。
就在这时,一声低吟悄然浮起——不是尖锐的嘶吼,也非沉闷的咆哮,倒像是有人在耳畔极轻地叹息,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
那声音拂过耳畔时,竟让人想起春日清晨穿过松树林的风,带着松针的清冽,又裹着阳光晒暖的木质香气,轻柔地漫过每一寸感官,驱散了周遭的阴冷。
紧接着,黑暗的深处开始涌动起淡金色的雾气。
那雾气极淡,像是融化的月光,又带着点琥珀的温润光泽,不急不缓地漫过来。
它没有丝毫重量,缠上阿野手腕时,像极了一缕柔软的丝绸轻轻搭着,甚至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暖意。
随后,雾气顺着他的手臂缓缓上行,所过之处,皮肤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它爬得很慢,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节奏,最终轻轻落在他握着的剑柄上。
而剑柄周围原本盘踞的黑气,像是瞬间被点燃的纸灰,在金色雾气触及的刹那,猛地瑟缩了一下。
那些黑气原本黏稠如墨,带着阴冷的寒意,此刻却像是遇到了天敌,争先恐后地往剑鞘深处退去,速度快得几乎成了一道模糊的黑影。
转眼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剑柄上那缕淡金色的雾气,安静地缭绕着。
洛离站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下巴几乎要惊得掉下来。
方才那淡金色雾气与黑气相抗的景象已足够离奇,此刻眼前的一幕更让他忘了呼吸。
手指无意识地张着,像是想抓住什么,又像被施了定身咒,连喉咙里的惊叹都卡在半截,只余下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
阿野的反应却快得多。
他眉头微蹙,指尖下意识地收紧,稳稳攥住了剑柄。
那动作算不上用力,甚至带着几分试探,可掌心刚一发力,整柄剑竟像有了生命般,顺着他的力道缓缓向上浮起。
火光在洞壁上明明灭灭,恰好映照在出鞘的剑身上。
只见那剑身并非寻常的冷白,而是泛着一层流动的鳞光。
像是有无数细碎的银鳞在金属表面游走,随着剑身的起伏,光影层层叠叠,时而折射出温润的玉色,时而又闪过深海般的幽蓝,仿佛将一整片星河都凝在了这三尺青锋之中。
剑身在半空中悬停的刹那,连周遭跳动的火光都似被那光芒安抚,一时间竟显得格外柔和。
阿野缓缓抬手,将悬浮的长剑举至眼前。
火光顺着剑刃流淌,那些游动的鳞光仿佛被唤醒,剑身在他掌心轻轻震颤起来。
起初是细微的嗡鸣,像春蚕啃食桑叶般低微,转瞬便化作震耳的清越声响,如同深谷中应龙摆尾的龙吟。
带着穿透骨髓的威严,在洞穴里层层回荡,连石壁上的水珠都被震得簌簌滚落。
“你看。”他低头望着掌心震颤的长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随即抬眼看向洛离,眼底漾开细碎的笑意。
那笑意顺着眼尾的纹路漫开,冲淡了他平日里的冷冽,倒添了几分少年人的鲜活。
他忽然倾身靠近半步,目光落在洛离腰间的剑鞘上,语气里带着探究:“倒是你。”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戏谑,“青城派的剑素来与道家心法相契,怎么会跟应龙逆鳞有感应?方才那黑气退散时,你剑上的灵力波动可骗不了人。”
说话间,他举着剑的手微微倾斜,剑刃反射的光恰好落在洛离脸上,照亮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
洛离像是被阿野的话猛地敲醒,涣散的目光一点点聚焦。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自己腰间的剑柄,指腹摩挲着上面磨得温润的纹路,嘴里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师父说……这剑是太师父传下来的,当年在青城山脚下,曾助过一位姓阿的守山人……”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头,鬓角的碎发都因这急促的动作晃了晃。
眼睛里瞬间亮起一道光,像是抓住了线头的困兽,直直看向阿野:“难道……那位守山人,是你爷爷?”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急又快,尾音都微微发颤。
他往前凑了半步,手指仍紧紧扣着自己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方才剑身在黑气中异动的景象、阿野手中长剑的龙吟、还有这“姓阿的守山人”,零碎的线索在脑海里猛地串成一线,让她心跳都漏了半拍。
阿野握着剑柄的手指忽然一顿,剑刃的龙吟般嗡鸣也随之低了半分。
他垂眸看了眼剑身上流转的鳞光,随即抬眼望向洛离,喉间先溢出一声低笑,那笑意很快扩大,化作清朗的朗声大笑,在空旷的洞穴里撞出回声,连带着火光都仿佛跳跃得更欢快了些。
“说不定呢。”他收了笑,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着,目光扫过两柄剑上隐隐呼应的微光,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又有几分笃定。
“这世上的缘分,本就藏在这些看不见的地方——”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剑身上镌刻的古老符咒,又点了点洛离剑柄上系着的青铜锁链。
“藏在这些锁链、符咒和剑刃里,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等着咱们一点一点去刨开泥土,慢慢揭开它的根由。”
说这话时,他眼底的笑意尚未散尽,映着跳动的火光,倒让这番话添了几分宿命般的温柔。
剑鞘上原本暗哑的龙纹忽然间活了过来。
那些盘踞的线条像是被注入了星火,从龙头到龙尾,鳞甲的纹路一寸寸亮起,先是淡金,渐而转作明黄。
最后竟透出玉石般的温润光泽——整条龙仿佛从沉睡中苏醒,龙须微颤,龙睛半睁,连鳞片的纹路都清晰得仿佛能摸到质感。
而阿野眼底那枚平日里浅淡的印记,此刻也骤然亮起,与剑鞘上的龙纹遥相呼应。
印记的光芒是深邃的靛蓝,像凝结的深海,与龙纹的明黄交织在一起,在石厅里投下交错的光影,如同呼吸般一明一暗。
石厅四壁嵌着的萤石,原本散发着清冷的幽光,此刻像是被这暖意感染,光芒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不再刺目,倒像裹了一层薄纱,将整个空间都浸在朦胧的光晕里。
空气中弥漫的寒意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松木香,像是从远山松林里吹来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新与阳光的暖意,轻轻拂过脸颊,连呼吸都变得温润起来。
洛离的话还悬在舌尖,后半句突然卡在喉咙里——他眼睁睁看着阿野的指尖落向剑。
那触碰轻得像羽毛落地,可就在指腹与冰凉金属相触的刹那,剑鞘上原本亮着的龙纹猛地炸开刺眼金光!
那龙纹不再是静止的纹路,竟真的活了过来:鳞爪舒展,龙尾一摆,整条龙化作一道凝实的金色流光,“嗖”地钻进他的掌心。
流光在他皮肉下清晰可见,像一条游动的活物,顺着手臂内侧的筋络飞速上行,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金痕,最终“嗡”地一声撞入他额间的龙脊印中。
那枚印记瞬间亮得灼眼,仿佛要将整个人都穿透。
与此同时,缠绕在剑鞘上的那些玄铁锁链,在这金光的笼罩下开始剧烈震颤。
原本坚韧无比的锁链,此刻竟像被投入烈火的枯枝,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从锁扣处开始寸寸断裂。
断裂的碎片并未落地,而是在金光中迅速消融,化作无数细碎的金粉,被石厅里的气流一卷,便轻轻巧巧地飘散在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洛离看得心头发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指尖攥得发白——直到最后一片锁链化作金粉消散,他才恍惚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这骤然安静的石厅里格外清晰。
石厅里的喧嚣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长剑震颤的轻响在空气中弥漫。
那嗡鸣不再是先前的龙吟般洪亮,而是低柔绵长,像春蚕吐丝,又像古钟余韵,细细听去。
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与期盼,仿佛这柄剑已在黑暗中等待了千年,终于等到了可以诉说的时刻。
阿野的指尖在剑柄上停顿片刻,指腹摩挲着那些因岁月而温润的纹路,随即缓缓用力。
只听“噌”的一声轻响,长剑被他从鞘中抽出寸许——一道清冷的剑光骤然划破昏暗,那光芒并非灼眼的亮。
而是像淬了千年寒冰的月华,清冽得能映出人影,连石厅里跳动的火光在它面前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剑光恰好落在阿野脸上,照亮了他眼底那枚龙脊印。
原本已足够明亮的印记,在这道剑光的映照下愈发璀璨,靛蓝色的光芒与剑刃的清辉交织,顺着他瞳孔的纹路漫开,仿佛有整片星河都落在了他的眼底,既神秘又威严。
他握着剑柄的手稳如磐石,目光落在那半出鞘的剑身上,像是在与一位等待了太久的老友对视。
洛离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胸口那口悬了许久的气缓缓吐出,带着明显的颤音。
他抬手按了按发烫的额角,目光落在阿野手中半出鞘的长剑上,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惊叹:“看来,它确实认你。”
方才锁链崩碎、龙纹入体的景象还在眼前晃,他望着那道清冷剑光里流动的鳞光,又想起方才龙吟般的嗡鸣,忍不住补充道:“这剑……比青城派典籍里写的还要神异。”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少年人见到奇物的雀跃,“太师父只说它曾助过守山人,却没提过它竟有这般灵性,还能……还能认主。”
说话时,他忍不住上前两步,视线在剑刃与阿野眼底的龙脊印之间来回逡巡,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袖角——这柄剑藏着的秘密,显然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阿野的手指猛地收紧,将剑柄攥得更牢。
掌心下的剑身不再是先前的冰凉,反而透出一股温润的暖意,顺着掌心的纹路一点点渗进皮肉里,像是有温热的血液在剑与手之间流转。
那触感如此真切,仿佛这柄剑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筋骨相连,血脉相融,连呼吸都跟着剑刃的轻颤同步起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悸动,缓缓抬眼望向石厅深处。
火光在身后明明灭灭,而更远处的黑暗里,嵌在石壁上的萤石正散发着幽微的光,像一串引路的星子,蜿蜒着铺向未知的深处。
那里果然藏着一条通道,入口被阴影半掩着,轮廓模糊。
萤石的光芒顺着通道壁往里延伸,隐约照亮了通道两侧的岩石。
那上面并非光滑的石面,而是布满了更复杂的纹路:有的像交错的藤蔓,有的似盘旋的蛇影,还有些符号扭曲缠绕,像是某种古老的咒文,在微光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
阿野的目光在那些纹路上停顿片刻,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看来这石厅背后,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阿野的目光从通道深处收回,落在掌心震颤的长剑上。
方才眼底的笑意已敛去大半,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每个字都像落在石地上般扎实:“这只是开始。”
他用指腹轻轻叩了叩剑脊,剑刃发出一声低低的回应,像是在认同他的话。
“他们都唤它龙渊剑,”阿野抬眼望向那片被萤石微光勾勒的通道入口,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
“如今它认了主,从剑鞘里醒过来,就不会只是静静待着。”
火光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衬得下颌线愈发清晰。
“真正的考验,”他顿了顿,目光穿透前方的黑暗,仿佛已看到了通道尽头的未知,“大概就在前面了。”
话音未落,剑刃又轻轻嗡鸣一声,像是在应和这即将到来的挑战,石厅里的空气似乎都跟着绷紧了几分。
洛离的目光越过阿野的肩头,落在通道尽头那片被萤石照亮的地方,声音里裹着抑制不住的惊叹,尾音都微微发颤:“那是……祭坛?”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通道尽头竟是一处开阔的石室。
石室中央立着座半人高的石台,台面刻满了与龙渊剑鞘相似的鳞纹,四角各嵌着一块拳头大的萤石,光芒汇聚在台面中央。
那里悬浮着一枚巴掌大的玉珏,玉色通透,里面仿佛流动着细碎的银光,正是方才龙纹消失时隐约提到的“逆鳞本源”。
“看来守山人世代守护的,不只是龙渊剑。”阿野握紧剑柄,龙渊剑忽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嗡鸣,像是在警示什么。
他侧身护住洛离,目光扫过石室角落,“你看那些壁画。”
洛离这才注意到石室四壁布满了彩绘,虽因年代久远有些褪色,仍能看清上面的画面:身着兽皮的先民跪拜应龙,长剑刺穿黑雾,最后一幅却是龙形坠向深渊,剑与玉珏在火光中分离。
“这是……龙渊剑与逆鳞本是一体?”他指尖划过壁画上断裂的线条,“难怪我的剑会有感应,太师父说过,当年那位守山人曾以逆鳞碎片铸剑。”
阿野指尖轻叩剑柄,剑刃的嗡鸣愈发急促:“但这些壁画的最后,有东西在追它。”
他指向壁画角落一团扭曲的黑影,“恐怕我们唤醒的不只是龙渊剑,还有它的老对手。”
话音刚落,通道深处传来碎石滚动的声响,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石壁爬来,带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