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灵蕴原本就迟钝,闫欣的这番话更是让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闫欣耐着性子等着他回神。
果然半刻钟过后,这位副指挥使大人从深沉的思绪当中回神了。
“所以,从于记事的身上,我们能查出来当年送进祭天台偃偶的情况。”他似乎终于在纷乱的杂思当中捋出了一条线索,“但是偃偶是怎么回事?祭天台每年送偃偶进去,不是为了做祭祀吗?”
闫欣点头附和道:“是的。就是为了祭祀。”
她和尤乾陵在天机阁底见到那满屋的残破偃偶时,当时的想法是这些偃偶都是为了试探天机阁底的守护九具棺材那几个偃偶的所用!
可仔细想想,既然用完了,他们也可以找到并且从天机阁内取走这些偃偶的方法。
可为何不将他们送走销毁,反而要留在天机阁里,为他们进去的时候发现这个线索?
即便是在登天峰古宅里见到那一幕后,闫欣也依旧没想到其间缘由。
后来在查祭天台祭祀相关线索的时候,闫欣意外在于家找到了关于当年袁九章在查的那起案子。
尤灵蕴整个人又卡壳了一会,良久后默默地叹了口气,说:“原来如此,难怪你要将他送到锦衣卫手里。”
他垂着头,面上神情五味杂陈。片刻后,似乎还是想确认一番。
“你是不是……认为登天峰的那些祭祀场子,用的就是这些偃偶?可是为何。”
闫欣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目前为止,偃偶最大的作用,是记录。记下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将这些偃偶的用途,理解为是为了未来某个需要他们的时机才送进去的。”
毕竟,机芯无法控制人,它能完全掌控的只有偃偶。
她这样的解释,让尤灵蕴稍微理解了一些。
“所以,这才有了最近盛京里那些引导人前往祭天台的事件。那岂不是只能去祭天台才能知道真相?”
闫欣回头看向闹哄哄的堂内,说:“未必,我看于家的案子里也有不少线索,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惜,我得尽快去祭天台了。”
尤灵蕴看着她说:“按照你的能力,只要跟紧了于家三少爷,你想拿到线索并不难。到时候再去祭天台也会更有把握,为何要交给不信任你的我?”
闫欣松了口气。
尤灵蕴能说出这句话,一定程度上表现他接受了自己的想法。
她低声道:“因为时间紧迫。您也说了,郡爷马上就要回京了。”
尤灵蕴见她拐弯抹角地催促自己说真相,笑了下,说:“过来,我就跟你一个人说,那晚在长公主府我看到了……”
——
闫欣坐在尤灵蕴特意为自己安排的马车上时,脑海中依旧是尤灵蕴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琼花宴案在大魏的史书上也有‘详细’的记载。朱明礼甚至没有对细节上有过任何删减,看一眼就可以轻易想象出的惨剧。
在为琼花宴所装扮的长公主府金碧辉煌之下,觥筹交错的奢华和满地的尸骨组成了那一晚的触目惊心。
和不明真相的元硕不同,尤灵蕴是当时的亲历者。
而且因为自己亲弟弟是驸马,自己又是随和喜爱亲近人的性子,他和死在那场浩劫当中的死者全都很熟。
为此在事发之后,他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过长公主府。
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
他自己都没想到,再次见到这些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冲击比他想象中要大。
“他们当着我的面,骂我忘恩负义,骂我没有良心,”尤灵蕴大叹了一声,道,“骂到我当真是愧疚不已,自觉罪该万死。”
闫欣道:“骂你做什么,又不是你杀的。”
尤灵蕴笑了起来,说:“真会说话,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被安慰到。毕竟我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想法归想法,外人可能觉得被死去的人追着骂,那必定是我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但我知道,那些人不会这么对我。”
闫欣意外地哦了一声,随即会意说:“您发觉了里面的不对劲。”
尤灵蕴道:“其实发现违和感并不难。只要稍微保持一点清醒就足够了。”
闫欣问道:“所以,那些是什么东西?”
“没你遇到的那么高级,就是普通人假扮的。”尤灵蕴感慨道,“但比假人让人更加……”
他的话没说完,但闫欣看得出来,那是百感交集的神色。
闫欣早前就确认过,府里的孩子尚欠年幼,而长公主逝去已经六年。那么留存着那一段记忆的人应当都不在府里。
人和偃偶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是真的,会自带情感。
而偃偶是假的,他们的任何表现都是人为伪造出来的赝品。
闫欣没有追问尤灵蕴接下来会利用于家做些什么,她始终相信人能做得到趋利避害,也相信尤灵蕴会选择尤乾陵。
而她也找到了给自己前往祭天台的底气。
——
简家的孟德山庄依旧是进入祭天台必经之路。但和上次过来的时候不同,闫欣没能顺利进去——据门口的守卫说,由于近日前往祭天台的人数激增,加上马上一年一度的大祭即将到了。
任何进出祭天台的人都需要官衙盖印的铭牌。
当然,这一手到底是真因大祭还是因其他原因,那就见仁见智了。
闫欣只是扼腕——早就知道问尤灵蕴要一个了!
她实在是不太愿意让笑偶去偷一个来,这偶是真的不会做个安静的丑偶,做任何事情总要留下一点惊吓人的伟岸身影。
惊偶更不行,这偶典型见光死。
总之关键时刻,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他们这一行前往祭天台的队伍当中有不少官家少爷小姐。
他们几乎都经受过了盛京当中怪力乱神事件的洗礼,胆小得很。
闫欣在吱哇乱叫中听了一路的鬼故事,各种内宅的恩怨情仇精彩纷呈,听得人忘记了里面的鬼。
快到山庄时,闫欣从五花八门的鬼故事里寻得了一点灵感,想了个不错的馊主意。
她特地去见了简家的小少爷,简昀。
——
简秋英出事之后,简昀就被简家推上了他兄长遗留下来的位置——从前还能潇洒玩乐的少爷,终于在失去了兄长这个挡箭牌之后,不得不扛起了简家的未来。
最近的盛京当真是说不上好。简昀看完了山庄护卫交到自己手里的名册,捏着发涩的眉间,大叹了口气。
有人在外面喊了一声简昀。
这一声属实不太客气——而且声音熟悉,口气不善。
简昀当场起了一身寒毛。
他本能不敢应声,鬼鬼祟祟地缩着脑袋四下搜寻。
空荡荡的山间庄园内,能听到外间传来的各种嘈杂的人声。
但他作为山庄的管理者,处理一些要务时,必定不能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跟安顿进山客人的山庄他处比起来,这山庄的西院就是个僻静的角落。
角落里总是很安静。
安静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有人喊自己,不能避免地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按照正常的流程,接下来他能看到喊自己的人,然后把自己受到惊吓的心跳安抚好——可坏就坏在,他没见到活人。
简昀先出了一身冷汗,猛地跳起来往前窜出了几步,探头探脑地四下查看了一番——虽然没有活人,但也没有死鬼之后。
他寻思着这里毕竟是祭天台外,在天子眼皮底下闹鬼不稀奇,在镇鬼的地盘上闹鬼就是纯属找死了。
这么一想他便安心了些。
他按着慢慢平稳下来的心口,转回头,对上了一张青白的脸。
顶着一张青白死人脸的闫欣看着简昀两眼一翻晃晃悠悠地要倒下去,出手拎住了他的裤腰带,说:“这就昏过去了?”
闭着眼装死的简昀说:“兄长,求您放过我吧,我都躲这儿来了。”
闫欣扔下了他,蹲在他身边说:“你兄长那么照顾你,你还躲他。良心呢。”
简昀听出来这是他死鬼哥的声音,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瞅着这张死人脸,鼓足勇气坐了起来,没好气地说:“你是谁。为何要假扮我哥。”
闫欣说:“替你哥来跟你求个情。他要回祭天台里去找自己落在里面的东西,托梦给我这个朋友,帮他走一趟。”
简昀盘坐着,说:“我哥在朝中没朋友。没人会为他做这种事……我也没那么蠢。”
闫欣:“你哥死在天机阁的机关下,或许他是想让你们知道真实情况。你就没想过为何他要死吗?”
简昀诧异看她。
“谁……跟你说我哥是死在天机阁里的?”
闫欣恍然,心说天机阁死了一半人,看来对外的说辞隐瞒了这个事实啊。
这倒是给了她一个合适的借口。
“这不重要,你不想知道原因吗?祭天台每年都要送朝中重臣家中的子弟进去。也许明年就轮到你了。”
简昀皱眉,口不择言骂说:“这什么破台,里面的恶鬼是需要拿我们的命去填吗?”
闫欣说:“你想知道吧。”
简昀摇头:“我想知道有什么用,又改变不了什么。我哥的命也回不来。”
闫欣朝他伸手,说:“给我一块牌,我保证三天内,不光是你,进过祭天台的所有人都会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需要人拿命去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