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六娘好奇,探头一看。
见他怀里小儿面色通红,呼吸急促,满头潮湿大汗,显然在发热,而且是高热那种。
都这样了,不送医馆,还在这儿拜什么拜。
她拧眉,犹豫要不要开口时。
一个在人群中左右顾盼的妇人冲过来,抓住男人的肩膀,面色狰狞。
就在崔六娘以为她是要劝告男人之际,她也扑通跪了下来,拿出一个装满香烛的篮子,原地点燃香烛。
女人口中念念有词,闭着双目祈求,“仙尊啊,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吧,他才五岁,还这么小,不能出事啊。”
“我给仙尊您烧香了,这都是城里最好的香了,仙尊在上,一定要听见信女的祈求啊。”
“拜托仙尊,无量寿佛!”
崔六娘的脸立马阴沉下去。
这父母做的。
昏头了不成。
孩子也是够可怜的,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爹娘。
她想了想,还是别多管闲事,主要现在她们身份特殊,有其他事要做。
可妇人话音刚落,男人怀里的孩子突然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直翻白眼。
“啊!”
“儿子,儿子你怎么了!”
“你别吓娘啊,仙尊马上就能给你治病了。”
“撑住啊,儿子!”
这头动静不小,周围人却像是司空见惯,依旧自顾自的诵经念佛,目不斜视。
谢瑜都震惊了。
她看向崔六娘,要不救一下吧,有功德呢……
崔六娘懂了,进来背过身,假装在袖子里掏啊掏,拿出一个白色的瓶子。
她倒出一颗退热驱寒的药丸子,起身递过去,“这是我家祖传的退热药。
你们快把这药给你们孩子吃下去。”
她说的小声,也就只有周围半米左右的人能听见。
妇人一脸慌乱,回头一看,正犹豫要不要接过这颗药丸子的时候,她旁边的男人一把打开崔六娘的手,凶神恶煞道。
“拿开,我们不吃。”
“我儿子受仙尊庇佑,即使不能活在世上,也一定会早登极乐,成为仙尊身边的仙童,用不着你们这些脏东西污染我儿子的仙体。”
对!!
对对对!
妇人也惊醒过来,警惕的盯着崔六娘,“走开,别打扰我儿子成仙!”
都是坏人。
都想阻碍她儿子飞升。
等她儿子飞升成功,就会将他们接到天上去享福的。
老天爷。
崔六娘盯着地上沾染污垢的药丸子,神色微微惊诧。
她们真是疯了。
仙尊都是假的,还没飞升呢,他们就开始做梦了。
夫妇二人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围人注意。
可等他们看过来时,崔六娘一家早就消失不见了。
重新走在街上,崔六娘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轻声道,“你们看见没有,楚州的百姓都被祸害成什么样了。”
说着就气愤。
谢瑜牵着崔六娘的手,轻轻摇头,“娘,别难过。
只要我们早日解决邪教,这些百姓也会迷途知返的。”
崔六娘叹气,将女儿抱起来,“一言难尽。”
就算到时候证明了飞仙教是邪教,心怀不轨,可楚州百姓肯定早已被熏入味,供奉仙尊的思维也根深蒂固。
届时想要掰正,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决的。
谢云祁警惕盯着周围,确定没有人跟上来后,看了眼天色,“爹,娘,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吧。”
楚州城太乱了。
“好。”谢翀正有此意。
很快,一家子找到一家偏僻简陋的客栈。
客栈一楼有三两桌吃晚饭的人,只是看起来面色有些凶神恶煞,一边吃饭,一边扒拉臭脚。
空气都被他们污染了。
见有人进来,那些人抬起头,阴冷的目光看过去,可看到是一家子穷酸货后,又烦躁的低下头。
“掌柜的,要一间下房!”崔六娘站在柜台前,装模作样的从钱袋子里掏出十几枚铜板,心痛的递过去。
掌柜穿着一身发白的长衫,脸上笑容勉强,强打精神揽客,“好,稍等啊。”
这时,那几桌人吃完饭,嘴一擦,就决定离开。
“诶,诶,几位客官,你们还没给钱呢……”掌柜急忙追出去拦住他们。
为首的小瘪三一把将掌柜掀翻在地,态度猖狂,“给钱?
我们哪有钱。
你自己问仙尊要去吧。”
“哈哈哈~”其他几人跟着笑起来。
“你……你们……无耻……”
“仙尊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快给钱!”掌柜从地上爬起来,痛心疾首的指着他们,不肯放他们离开。
他小本生意,怎么承受得住他们白吃白喝。
几人叉腰,站没站相,十分嚣张的开口,“仙尊?那你赶紧让仙尊现身,惩治我们吧。
好害怕哦!”
他们都白吃白喝几个月了,又不用干活,又能吃香喝辣,说起来,也算是托了仙尊的福。
“哈哈哈!”
几人推搡开掌柜,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掌柜泪流满面,沾湿衣袖,无助仰头,“造孽啊,造孽啊!
仙尊,您老人家为什么不帮帮我!”
这种事,白袍使者又不管。
如今没有官府,他连报官都不行,这些地痞流氓,实在可恶。
再这样下去,他的客栈就要关门了。
凭什么啊!
还是以前有官府在的时候好,至少治安稳定。
掌柜擦擦眼泪,脚步沉重的往回走,有气无力的将钥匙递给崔六娘她们,“二楼左手边最后一间!”
他精气神好似被抽走大半,眼神都黯淡了。
“多谢,多谢!”崔六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微微挑眉。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带着家里人往楼上走。
上了台阶,后厨有小二出来,“掌柜的,店里没米了!”
掌柜的点点头,从柜子里掏出一把铜板,神情萎靡道,“去买吧。
要最普通的大米就行!”
现在店里已经入不敷出,必须节省些了。
买了米,这个月的工钱都快开不出来。
小二愣了一下,接过这些铜板,神色尴尬,“掌柜的,不够啊。
现在米铺最便宜的米都已经十文一斤了……”
这点儿钱,够买几斤啊。
什么?
掌柜一听,睁大眼睛,“多少!!”
“十文!”小二无奈的开口。
掌柜的眼前一黑,扶着柜台才没有倒下。
从前不是四文吗,怎么涨了这么多。
苍天无眼,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崔六娘收回视线,推门进去。
下房狭窄,潮湿,窗户也小小的,他们一家子进去就占了一半空间。
谢云荆揉揉鼻子,忍住不适,“好大的灰尘啊!”
还好晚上不用住这里。
这都赶上流放时候的牛棚了。
人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都为自己的骄奢感到惭愧。
谢云祁也看着床上发黄且散发着臭味的被子愣神。
算了,将就吧,一会儿找个空间里不要的被子垫一下,晚上爹还要守夜呢。
谢翀打开窗户看了一眼,脑袋都伸不出去。
果然是下房,窗户外面正对马棚,气味独特啊。
关好窗户,他们找来水把桌椅快速擦了擦。
几人卸去伪装,坐在桌椅上,拿出已经打探好的寺庙地图,商量明天下手的寺庙。
谢瑜撑着脑袋,打了个呵欠,水汪汪的大眼睛泛着雾气,“明天,咱们是不是可以兵分两路,四哥跟二哥一起,你们找一个寺庙作画。
然后进里面,等我拉你们去我和爹娘去的寺庙。”
这样节约时间,还能省些力气。
谢云祁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楚州城的寺庙分布太远,他们又不好在白日里用轻功。
“实在不成,咱们就多待两日好了。”谢云荆蹲在桌上,挠挠头,也说了下自己的想法,“到时候咱们今天画几个寺庙,明天画几个寺庙。吓死他们。”
反正有空间,被邪教的人发现也不怕。
谢翀把几个距离最近的大寺庙头上用指甲划了一下,“可以。
我给龙将军说了,如果情况允许,我们就先不回军营。
先在楚州城找到邪教据点,杀他一波。”
他记仇着呢。
邪教害得六娘和云祁受了伤,这仇必须得报。
他现在已经不拿邪教的人当正常人看了。
谢云荆眼前一亮,被崔六娘摁住。
“杀心太大可不行。
等灭掉邪教,你就给我在家好好吃斋念佛。”
“……”不要啊。
谢云荆猛地垮脸,抱住崔六娘胳膊,直男撒娇,“我不要。
娘,你怎么一点也不相信我呢。
我不是小孩儿了,不会乱杀人的。
你看我这么久以来,冤枉过一个好人吗?”
哦哟。
崔六娘顿时浑身冒出鸡皮疙瘩,哆嗦两下,把这小子推开,“最好是这样。
不然有你小子板子吃。”
不知怎地。
崔六娘想起来过年前龙齐闲聊时提的话。
真快,云荆虚岁也十七岁。
再过两年,也该到成家的时候。
从前拘着孩子在谢家,鲜少出门,让他连个朋友都没交过,更别提什么小姑娘之类的。
龙齐不提还好,一提她就开始发愁。
孩子大了,她们现在东奔西跑,根本就没空给孩子解决人生大事。
幸好云荆没有开窍,多等几年也无所谓吧。
谢瑜和谢云祁忍俊不禁。
谢云荆扭头,哼!
清晨。
李大娘吃过粗面馍馍,穿戴一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拎着篮子就准备出门上香。
篮子沉甸甸,里面不仅有贡品还有香烛。
今日十五,各寺庙香客众多,她必须早点去才行。
心里想着,她也紧张起来,大步出了院子。
“娘!”这时,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汉子扑过来,抱住她大腿,“您就给我点银子,让我去给俺媳妇儿买点鸡蛋补补身体吧。
小虎子都没奶喝了。”
汉子身形高瘦,面色黝黑,年纪不大,但看上去满脸沧桑。
他说着,搂住自家老娘的腿,死活不松开。
李大娘被他晃的身子不稳,赶紧护住怀里的篮子,语气埋怨道,“哎哟,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今天去圣庙上香,一会儿求圣使送些香灰和圣水,只要带回来给你媳妇吃下,身体就能好起来的。”
“娘!”汉子跪地不起,满脸痛苦的抱头,内心简直濒临崩溃,“香灰如何能吃得。”
上次他爹就是吃了这玩意儿,伤口流血不止,活生生葬送了性命。
他错了。
这什么狗屁仙尊。
一点都不靠谱。
他媳妇儿和孩子就要没命了啊。
李大娘拧眉,使劲甩开他的手,指着他扭曲的脸,低声喝道,“别拦着我,一会儿去迟了,可就拿不到香灰了。
你以为这种好东西是随便什么时候都有的吗?
要不是我同庙祝关系好,哪轮得到你媳妇儿。”
不能再耽搁了。
时间来不及了。
汉子咬牙,抱着他娘大腿,终于硬气了一会,“娘,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银子,就别想出门。
十个,我就要十个铜板。”
“你……”李大娘气的半死,用拳头砸他,“你这眼皮浅的玩意儿,别拦着我。
你忘了仙尊是如何庇佑我们的了吗?要是不赶紧去上香,仙尊会生气的。
快放开。”
汉子就是不松手,也不抬头看她。
恰好这时院外传来同村妇人的招呼声。
李大娘拗不过自己儿子,气的不轻,无奈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洒在地上。
“滚滚滚!”
她不可能多给,其他银子都要献给仙尊,万不能乱花。
汉子立马撒开李大娘,趴在地上去拾铜板。
六个……六个……
只能换三个鸡蛋,也好,也好,今天先吃了,明天他再找娘要吧。
他急匆匆带着铜板出了门,本来想去找村子里养鸡的人家买蛋,可谁知那家人把所有的鸡都当成贡品送去了寺庙,别说蛋,蛋壳都没有。
没有,那就接着找。
鸡蛋不行,鸭蛋、鹅蛋也行。
他想着家里哭声孱弱的孩子,咬咬牙,踩着旧得不能再旧的草药四处奔走。
好不容易在村长家买了两个鸡蛋,他小心翼翼拿着,道了谢就往家里赶。
“媳妇儿,媳妇儿,我买到蛋了,马上就给你煮了。”
可算是有救了。
汉子三两下把鸡蛋打成荷包蛋,又把糖罐子涮了又涮,这才端着碗往屋里走。
推开虚掩的房门,一道瘦弱的身子挂在房梁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