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笺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门,耳边渐渐涌入此起彼伏的嘈杂声。
整个镜花楼像是被点燃了一样沸腾起来,无数酒客从厢房里蜂拥而出,推搡着惊呼着往外面露天长廊挤去,对着天空做出各种怪异的姿势。
花楼里的红牌舞姬们也都提着裙摆争相挤着,平日清清冷冷的乐师们连手中的乐器都顾不得放下,跟一群小厮们一起挤在栏杆边。
一个个伸长手臂,像是要抓什么东西。
玉笺被这突如其来的骚动怔在原地,下意识地仰头望去。
只见天空像燃烧起来了一样。
万丈金红色的霞光将大片黑夜中阴沉的云海染得瑰丽浓艳。无数璀璨的光点自天上倾泻而下,像一场盛大辉煌的金红色大雨,将整片黄泉花楼映照得如同白昼。
玉笺刹那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漫天金光坠落时拖曳出长长的尾巴,映在她的瞳孔中。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有人激动地惊呼,“天宫开宴了……六界同庆啊……”
“天君陛下四百岁生辰,这等盛况……”
“四百岁?这么小,这年纪在天族里怕是……”
“慎言!这位可是凭一己之力镇压……真龙……天君!”
所有的妖鬼仙灵都在纷纷探手,争相接取从天而降的金光。
玉笺怔怔望着漫天金色,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一片璀璨的金鳞恰好落入掌心,触之温润,流光溢彩。
很漂亮。
她恍惚想起曾在魔域听过的传说,当今天君真身乃五爪金龙,最喜金光璀璨之物,连昔日的故居都叫金光殿,每到百岁生辰就会赐福六界。
这漫天金鳞,想必就是天宫赐予六界的恩泽。
会是金子吗?
玉笺垂眸,看着掌心的金鳞,不由心生好奇。
鬼使神差地,她低头,张开嘴,咬了一下。
初时只觉温凉,滑腻,像上好的玉。
下一刻,唇上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像被火星烫了一下。
她一时吃痛,“嘶”地倒吸冷气,金鳞应声坠地,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玉笺慌忙俯身去拾,金鳞却忽地腾空而起,被一阵风托着,溜溜地滑出掌心飘向一旁,落在旁边一个青面獠牙的妖厮手上。
“哈哈哈!天君赐福的金鳞!”小厮激动得浑身发抖,将金鳞高举过头顶,喜极而泣,“我捡到了!我捡到了!”
玉笺望着漫天金雨出了会神,终是转身踏上楼梯。
镜花楼的飞檐翘角都镀上了一层金边,明明灭灭。
黛眉住在偏阁四层,位置较高,视野开阔。玉笺拿着一碟凡间的芙蓉糕,特意留了几块想给黛眉尝尝。
走到门外,敲了敲门,里面却毫无回应。透过门缝,只见所有纱幔都垂了下来。
黛眉平日只有接待酒客时才会放下帘子。
玉笺垂下眼,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正巧旁边长廊有小奴路过,她拦住人问,“黛眉屋内有人吗?”
妖奴摇头,“黛眉姑娘这几日都不让我们近身伺候。”
玉笺不解,“原来在屋内侍奉的春桃呢?”
“春桃呀,她挨了罚,这两日都没见到她,好像是做错事呢?”
玉笺顿觉古怪。
等了许久,她贴上去听了一下,里面依然寂静无声,倒不像是在待客的样子。
正在玉笺觉得蹊跷之际,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屋内有什么东西摔碎了。
隐约有痛吟声响起。
玉笺连忙推门而入,朝着内室唤,“黛眉?”
地上扔着一面摔碎的镜子。
黛眉是画皮鬼出身,向来在意容貌,总觉得自己不够美艳,每日都爱揽镜描眉。
这几日越发娇媚了,肌肤如雪,腰肢纤细,在楼里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此时坐在重重帷帐的内室之后,隐约透出交叠的人影。
昏暗的阴影中,黛眉背对着她跪坐在地,怀中紧搂着什么。
像抱了一个人。
玉笺以为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下意识退后半步,刚想转身离去,却在此时,一阵穿堂风拂过,掀起帷帐一角。
看到两条腿垂在床榻边缘,正不住痉挛颤抖,将锦缎褥子踢得撕开道道裂痕。
“出去。”
黛眉缓慢直起上身,侧过头,嗓音嘶哑,唇角染着一点干涸的暗红。
玉笺眼皮一跳,“黛眉,你在……做什么?”
布料摩擦声窸窣响起。
“啧。”黛眉眉尖微蹙。
她松开手,什么东西倒在床榻上,发出咚的一声钝响。
“你进来做什么?”
玉笺端碟子的手莫名一僵,“给你送些糕点。”
黛眉没什么反应,像是不感兴趣,她抬手去够床边的矮桌,伸到一半才发现圆镜掉在地上,已经裂了。
玉笺将镜子帮她捡起来,递过去,“你房里的春桃到哪儿去了?”
“谁知道呢,”黛眉声音阴阴柔柔,在帷幔后荡开,“大概是死了吧。”
玉笺视线向下,望进帷幔,所有声音卡在喉咙里,胃里翻涌起酸水。
床上躺着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酒客。
那人双目紧闭,唇色泛青,躯体干瘪,像被抽干空气的皮囊,衣裳空荡荡地挂在骨架上。
脖颈处印着两个细小的血孔。
黛眉眼中一片赤红,瞳孔缩成针尖,白皙姣好的面容上爬上了丝丝缕缕蛛网般的黑纹,接过镜子细致地照着。
“我知道如何修炼了……”她叹息。
玉笺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黛眉,你做什么了?”
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包裹在她周身,黛眉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潮红,唇角勾起一抹笑。
“我觉得,我现在很好…”她喃喃,“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黛眉周身,是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