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刀笑了一笑,“阁下的提议让我很动心。但想必阁下也明白,一族利益背在在下身上,动心不是开玩笑的理由。”
“首领的意思我清楚,首领无非是觉得我如今双手赤条条与您前来交易是件很不理智的事情罢了。这点我承认,因为就如今的我看来,其实并不够强大。”纪非攻说,“可我既然来了,就说明一定是有资本的。异灵族欠我的人情就是这个资本。那么,我想用这个人情交换异灵族协助法灵族联手抵御兽『潮』,想必并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正常情况下,她若想通过谈判得到异灵族的支持,就必先拥有一部分足以让异灵族合作的本钱,也就是她必须让异灵族心动。
但是她的本钱,却只有在征得异灵族的合作之后,才能通过合作,去找火佟获得——也就是火氏的支持和军队。
火氏的军队其实因为常年驻扎在边境而训练得尤其刻苦强大,但是一直因为兽『潮』而难以成长到与穹氏比肩的地步。倘若获得异灵族的支持,纪非攻可以得到火氏一部分的军队,而这部分军队只要够多,她就可以通过以战养战逐渐成长——虽然这只是理想状态。
可是这一切构想都只建立在异灵族愿意配合的情况下。
如果异灵族不愿意配合,她名不顺言不正,没有任何一个世家会像火氏这样拥有最大的可能『性』愿意搅进这趟翻腾不休了七年的浑水。她将会举步维艰。
所以,她只有动用这个人情。
她现在拥有的只是一个人情和面前空画的一张大饼,好在异灵族首领是个合格的首领,关注的是利益——虽说她所说出的利益并不切实,但至少摆在眼前,只要愿意,总是有机会的。
狂刀是个有野心的人。
他与大祭司对视一眼,随后对纪非攻说:“您想必明白,人情债并不能代表所有东西。族内有很多保守派,也有很多像大祭司这样一心只想要侍奉神明的异灵,我并不能因为我个人就代表他们所有。何况,如果异灵族愿意安安稳稳待在结界之中,整个种族想必都能很好地留存下去,但是一旦我们扩张出去,就一定会流血。对于育子不易的异灵族而言,显然血脉的流传比什么都重要。”
纪非攻说:“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将所有异灵都困在结界之中。”
“不能说是困吧,因为异灵族从来都没有与世隔绝。异灵族的商品交流季节中,我们族人还是能见识到不少新奇事物的。”狂刀寸步不让。
真难缠。
纪非攻笑了一声,“狂刀阁下,恕我直言,异灵族人常常被困在结界之中,但是血脉里果真愿意就这样安于现状吗?您也察觉了吧,近些年来异灵族的族民——尤其是那些年轻人,已经越来越不满于如今对于外面幻想的世界了。”
狂刀:“什么都比不上安全重要。等他们出去了,就会发现异灵族的好。”
“但那也是出去之后的事情了。异灵族现在看似繁荣,但是因为法灵族与真灵族之间的差异,很多东西都不会通过商队流入族内。”
纪非攻说,“就像炼丹,异灵族内如今还在运用古老的手法炮制草『药』,这其实也是种办法,但实际效果却比不上丹『药』,尤其是高星的。但是擅长炼丹的法灵族和真灵族却并不会把丹『药』带来给你们研究,因为他们的炼丹手法并不一样,而且体质血脉也不尽相同,很多丹『药』是不能混用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异灵族会越来越落后。”
狂刀是个聪明人,他也明白纪非攻说的道理。
事实上,不止丹『药』,像是法器、符箓以及某些低成本高收益的农作物,这些都是异灵族所迫切需要的。
可是两个族**流间,首先由于各自属『性』不同,法器和符箓就不能通用,自然带来的量不会很大,真要带来,目的一定只是为了卖给异灵族;而农作物更不会有人带来,一年一度的商品交易会,在自己族里人手一件的大众货『色』有什么好拿的。
丹『药』自不必说,医疗自古以来都是个大难题。偏偏草『药』越到高星,想要保存『药』『性』就越难,如今使用炼丹手法的法灵族和真灵族都难以提炼所有『药』『性』,更别说是一直坚持古法的异灵族。
异灵族可以兼容两族的属『性』,自然可以使用两族的丹『药』、法器以及符箓;而农作物的重要『性』更不必多谈,天之陆上无论是谁,只要没到足以辟谷的时候都需要填饱肚子。
可物以稀为贵。丹『药』、法器和符箓在异灵族因为数量稀少而被炒上天价,这东西想要靠自己领悟又太过困难,即便是大祭司和护神卫,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领悟到天之陆上丹『药』、法器、符箓的制作方法。
而为了做长期生意,法灵族和真灵族也不可能就这样松口把制作方法随随便便卖给他们。何况这东西自成体系,数量巨大,真要买下也是一笔巨款。
久而久之,异灵族一定会比其余两族落后——这种情况当然可以改善,那就是出现一个天赋异禀的人发现了全新的体系,并且将这个体系教给异灵族。
但这种情况尚且不知道要等多久。
何况异灵族之内的资源也是问题。
异灵族因为处在禁林里,领地本来就不大。耕种、草『药』种植、住宅等等,这些都是问题,更别说一年一度商品交易会占去了多大面积,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狂刀总算明白了,原来纪非攻所说的,重点其实从来就不是扩张。重点在于,以异灵族技术的逐渐落后,他们还能再自欺欺人多久。
尤其是耕种与修炼之间的平衡。
不同于法灵真灵,异灵族的血脉就是强大的,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修炼天赋,每个人放到天之陆上都是足以独当一面的灵师。在他们之中,大概普通灵族出现的概率与天生灵体是相同的。
也因此,填饱肚子重要还是修炼重要就成了个问题。
狂刀自己就是平民出身,因此他格外能明白那种心情,也因此总是渴望有一种适应『性』强大的作物,既能填饱肚子,又能以极低成本收获极高。
异灵族居住在禁林之中,受限于地理和民族文化,大多数时候会选择吃肉食和水果蔬菜。但是打猎消耗时间消耗精力,水果蔬菜整片禁林中能吃的毕竟是少数,种植也要看时节。
至少狂刀自己就觉得,为了填肚子而打猎太没有效率了,而且往往收获不成正比,还可能惹上有毒的生物。
他道:“但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我们与法灵族联合抵抗兽『潮』,并不代表法灵族就要把那些异灵族稀缺的东西带来送给我们。何况就我所知,法灵族由世家各自管辖统领,各自有擅长的领域,你如何让那些炼器、炼丹和符箓世家同意资助异灵族?”
“异灵首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纪非攻微微笑着,“我们先来谈一谈你所担心的后一个问题吧。即便各个世家有各个世家擅长的领域,但是这并不代表入门的办法也只有世家才握在手中。法灵族不可能把那些尖端的技术无条件交给你们吧,想必你们也懂得,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了——就像异灵族可以对法灵族慷慨低星草『药』,却不会愿意把异灵族这些年得到的高星草『药』交给我们一样。”
狂刀愣了下,竟有些哭笑不得。
“至于你所担心的前一个问题,恕我直言,狂刀阁下,”纪非攻说,“两个族群的合作必然要建立在利益之上。但是异灵族和法灵族,说到底,在对抗兽『潮』这件事上,所需利益产生的交集并不多。法灵族是因为领地会受到侵犯才不得已对抗兽『潮』,而异灵族身处结界之中,就事论事,没有任何必要来趟浑水。
“那么我们就只能退一步,也就是说,在没有共同利益的驱使下,我们只能选择用利益作为纽带来维持两族之间的合作。在这种情况下,异灵族可以通过兽『潮』得到大量的肉食,而法灵族可以借着异灵族的手来抵抗兽『潮』的侵扰。长此以往,大家既然处在同一阵营,难道还担心不会产生交流吗?”
狂刀看着她侃侃而谈,看似有理有据其实就是在打太极,“阁下,我想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不说异灵族和法灵族之间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而产生的隔阂足不足以让两族友好相处——即便能,那也会是个漫长的过程了——我们就说异灵族能得到的东西。如果我们抵抗兽『潮』,那么所得到的肉食都是异灵族应得的,法灵族凭什么把这些列进异灵族的酬劳之中?”
纪非攻说:“这本就是你们该得的酬劳不是么?何况我只是将这些双方合作之后你们所能得到的好处一一摆在你们面前,首领应当比我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意思——欠我人情的是你们。我今天坐在这里,是想和你们谈判,看看你们愿不愿意还了这个情。”
很多时候,人情债里是掺杂了很多利益的。如果不是切切实实把将会得到的东西摆上去,也许欠下人情的人也不能很好地决定是否要把这个债在今天还掉。
更别说整个异灵族牵扯重大,一不小心行差走错就是一族之祸,这种情况之下,无论是大祭司还是异灵首领都不能做到轻率做下决定。
方才谈判之中,纪非攻一直摆着平等的姿态只是为了让狂刀知道他们在合作之后将会得到什么,让狂刀能够更客观。但是这种客观,对于纪非攻而言,却并不希望发展成一种彻底的对峙。
因为根本而言,是异灵族欠了她一次人情,而不是她如今毫无准备甚至是一无所有地跑来有求于对方。
异灵首领沉默一会儿,说道:“是我方才冲动了,阁下提醒了我。就我个人而言,其实我对于这场合作确实很心动,就像你所说的,异灵族能得到的太多了。何况双方文化在更全面交流之下,说不定有一天能够把历史遗留的矛盾缓和下来。”
纪非攻微微颔首。
而狂刀突然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看上去居然有些许疑『惑』,“但是我不明白,你这么费心费力想要促成这场合作,难道单单是为了兽『潮』这么一个不定时炸弹吗?”
纪非攻反倒被他问得愣了愣。
这个狂刀看起来彪形大汉很是粗糙,没想到也有心细如发的一面,能当上异灵首领果然不是没手段的人。
事实上,如果单纯是为了兽『潮』,她还没必要费尽心思跑这一趟。单单是一个九霄,其实很大程度上也能够控制得住了。
就算是她和沈朝晔,在对抗兽『潮』的战役之中其实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但她过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促成两个灵种的融合。
苍于归一直痛恨的其实并不全是穹氏把苍氏一万二千条人命尽数斩杀在刀下,也不是自己在那个时候的无能为力。她最想要改变的,其实是三大灵种互相敌视的那种状态。
自从圣战以后,明明是神之子,各个灵种却始终对彼此怀抱着极大的恶意。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当初苍馥就可以收获真爱,苍氏也就不必覆灭,而苍于归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异灵族,不必整日里藏着掖着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人发现。
因为利益而爆发了战争,因为战争而导致了悲剧。
所以苍于归一直希望灵种之间的矛盾可以逐渐消弭。
纪非攻知道,这个愿望其实很难达到,需要时间,而且苍于归的异灵身份也注定永远不能被人知道。因为一旦她的真实血脉曝光,如今的法灵族一定不会接受,从而开始抵制她,甚至产生过激行为。
而她身为异灵血脉一旦被过激行为抵制,异灵族难免会产生不好的联想,本来就与法灵族深厚的隔阂想必会变得更加难以消除。
所以纪非攻的打算是尽自己所能。
她不会袖手旁观,因为自己曾经历过那种切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