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先生写的平安千字,送过来很久了。
不愧是名门大儒,一幅字写的赏心悦目清净宁神。
边上还画了吹飞病魔的小人形象,应当是童心未泯的存周手笔。
“真是,都多大人了。”
太子殿下笑骂了一句,叫白叠把画挂得更醒目些。
皇后病情好转之后,陛下就恢复了朝政。
赵斩生领了皇命,不日便要出发前往边关。
“弟,小琥瑜就交给你照看了,还有爹娘,你多看着点。”
“放心吧,我会的。”
“还有,那画本儿印出来了吗?先给我一本呗。”
赵大将军搓着手,对周周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无可奈何的弟弟无声叹息,妥协般的说。
“过会儿我去问栗娘子,有就先给你送来。”
周周过去问了,才发现居然还真有试印本。
总算是遂了他哥哥的愿。
春日送行白虎将军,行道处马踏草青。
回时艳阳高照,熨暖残冬的寒气。
周周骑着高头大马,随礼部队伍一起回返。
再经掖门过入宫中,依次拜访看望。
老太后依旧精神饱满,只是面容苍老了些许。
姑姑梅皇后大病初愈,难掩虚弱之色。
乐英成熟了许多,如今已经是尧生尧平十分依赖的皇姐了。
尧生入了学之后依旧顽皮,但现在已经收敛了许多。
尧平向来是小哭包,现在也还是个小哭包。
太子殿下挥斥方遒意气风发,风度翩翩和皇帝议定政策。
周周最后去的是东宫当中,但并没见到裴舜和。
太子妃说小殿下今日去了外祖家,明日才能回来。
所以他留下准备好的礼物,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朱红的宫墙绵绵延延,如同拉扯不断的时间。
一晃十二年过去,仁安和琥瑜都长大成人了。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个孩子,大家都看好的很。
可惜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并不觉得彼此合适。
赵琥瑜作为将门虎女,一心想要投身疆场。
即便荣朝从未出过女将军,也不能打消她的野望。
再加上有周周撑腰,小姑娘早早就奔向了聂将军家学艺。
仁安则是一心科举,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看琥瑜像看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妹妹,完全生不起一丝暧昧。
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的往前走,直到一次诗宴。
“丑奴,丑奴!”
梅仁安应交好族兄的邀请,来参加他家的诗宴。
说是诗宴,其实就是变相的相亲宴。
长宁郡王府后宅没有主人,这些事只能由梅家的长辈来操心。
当时仁安正在和九叔家的弟弟仁永说话,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金钗少女提着裙摆就冲了过来,嘴里还在不停呼喊。
“丑奴,丑奴!”
“丑奴?谁是丑奴?”
活泼少年梅仁永左右看了看,大大咧咧的回答表妹。
“婉儿,咱们这没叫丑奴的人,你看仁安兄做什么?人是长宁郡王世子,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丑奴,快回吧快回吧,不要到男人这边来捣乱。”
梅仁安过继得早,那时梅仁永尚未出生,自然不可能知道他的仁安兄有个曾用名是梅丑奴。
但是,曾用名的事只有少数长辈知道,杜许婉是如何知道的?
她的年纪可是比梅仁永还小一些,而且,她哪来胆子直呼这个曾经的名字。
梅仁安定定了看了杜许婉好一会儿,按住梅仁永独自去和杜许婉交谈。
这幼女子似是不太灵醒的摸样,竟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她上辈子的事情都倒了出来。
作为太子嫡系的梅仁安听得脸色变了又变,差点就要抬手捂住对方的嘴了。
他后槽牙都快咬裂了,才把动手的欲望压制下去。
但是,杜许婉就别想回家了。
诗宴结束之后,梅林当中只剩下稀稀拉拉逗留的人。
梅九夫人找了又找,始终没找到娘家带过来的小侄女。
她急得东奔西走四处呼唤,却始终唤不出口中的婉儿。
“娘,仁安兄叫你别找了,婉儿被内卫带走了。”
十二岁的梅仁永将梅仁安的话精简了一下,按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他说的简单,倒把杜夫人吓得半死。
婉儿一个小姑娘,能犯什么错?居然内卫都叫来了。
牵上梅仁永,杜夫人立刻去找了丈夫。
梅九也不知道为何,先去问了杜家妻兄,再转道去长宁郡王府打探消息。
但周周不在王府内。
他在安国公主府里,和安国驸马一起画稿。
十多年了,故事总算讲到了沙漠寻宝的情节。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周周将新画的一页草稿揉成纸团,泄愤般的砸在地上。
新安县主才十二岁多一点,已经被父母调教成优秀的作画助手了。
她捡起被扔下来的纸团,仔细展开铺在书案上查看。
“表叔是觉得哪里不好?我觉得这双眼睛画得很好看啊。”
“不够。”
周周无力的往下一趴,看动作姿态,心理年龄应当没比县主成熟多少。
他侧头看着那页废稿,心里始终不爽利。
“不够,要能体现他第一眼看见她的钟情。”
“一见钟情?那表叔你画的太多了。”
新安县主得意的背着手,微微往前蹦了一步。
她俏皮一笑,像一只快乐小鸟一样转了一圈,轻快的给出阐释。
“一眼钟情的时候,看到的所有都是模糊的,朦朦胧胧,但就是钻进你心里去了。”
“哦——”
周周似懂非懂,低头试图在脑内复现这种感觉。
骄傲的新安县主还没得意一会儿,一转身就被四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
安国往驸马怀里一靠,意味深长的感叹。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女儿也快到了你我当年的年纪。”
“是啊,我的小珍宝啊,快归别人家了。”
妇唱夫随,几句话就把新安县主羞得捂脸而逃。
梅九被侍卫领过来的时候,周周刚咂摸出一点钟情的韵味。
“我也不知道,九弟你等等,我晚些去问问仁安。”
仁安还没回来,他现在也问不到什么。
长宁王府的灯亮到半夜,鄢先生早就烦到不行了。
“走走走,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羞不羞?”
“不羞呀,老师不想和我一起睡吗?”
“不想!”小老头吹胡子瞪眼,却抗不住周周的执拗态度。
老太后是八年前去世的,无病无灾,喜丧。
赵爹是七年前走,喝多了夜里猝死,早上仆人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凉了。
阿藿如今还好,只是不肯再待在京城了,前些年赵斩生回京述职,还是把‘父’母都带回了安兴。
无论多少世,失去亲密的家人总是会让周周伤心。
他想鄢夫子搬进宁安院,或者自己搬进鄢夫子的院子。
但两种鄢修孟都不同意,所以他只能时不时过来赖着。
听信而来的仁安轻叩房门,然后屏退了周围所有外人。
鄢先生的书房里,三人各占桌案一方。
“说吧,怎么个事?”
出声的是鄢修孟,他仍是长宁王府的大家长。
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恩师,梅仁安向来做不到像父亲一样的自然。
他抿了下嘴唇,捋清思路娓娓道来。
“先生,你有想过…当年太子殿下在战场上要是没有获救,现在会怎么样吗?”
“嗯?”鄢修孟抬起眼皮。
老人已经开始浑浊的眼睛透出慑人的寒光,几乎要刺透面前的梅仁安。
“所以,杜家那个小丫头知道?”
聪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过多解释。
周周虽然不聪明,但胜在见多识广。
他睁大眼睛,惊讶的询问,“她是重生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