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回来的时候,还是像刚才出门前那样向宁玉响声打了招呼。
宁玉自然听见,但不知为何,此时这声“小姐我回来了”却听得她莫名皱了一下眉。
的确是海棠的声音,而且说话当下海棠的衣香也近在眼前,但这声音听着怎么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传出来的。
因想到会否是自己蒙眼的布巾连带裹在耳朵上的缘故,宁玉还特地把自己耳上的锦帕揭起一角,又喊了声“海棠”。
然后就听见桃红的声音正常传来:“小姐,海棠去归置东西了,您有事吩咐我也一样。”
每回老夫人送来东西,确实是海棠负责收纳整理,桃红这个回应,听着也合理。
然而,无来由的疑虑,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散逸,相反的,人就坐在窗下的宁玉,很快意识到窗外的安静不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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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为了掩盖宁玉眼睛的问题,确实只有海棠、桃红被允许在小姐身边走动。
没人能擅自接近小姐的房间,屋里安静确属合理。
但小姐的房间也只是小院一隅,虫鸣鸟叫这类自然音暂且不论,就说平日里那十几名伺候丫鬟总要走动言声,即便不会像市集那般喧嚣吵嚷,零星的响动、或远或近的人声也会是日常环境的组成部分。
然而,此刻宁玉却愣是无法从敞开的窗户外头感受到一丁点儿“人气”。
若非确信现在还是大白天,且刚刚桃红也才说过话,宁玉的心跳速度估计能多翻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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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宁玉转而叫了声“桃红”。
果然,桃红当即给予回应:“小姐,桃红在。”
“你过来。”宁玉说着,像招呼海棠那样伸出手去,而指尖也很快传来触感——自己的手同样被桃红自下稳稳托扶住。
宁玉顺势一摸,便也捏住桃红的袖子,再一停顿,才再问道:“你没有带香袋?”
刚才听桃红谈及身世,宁玉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想象桃红的遭遇上,因而格外共情,是以到了此刻,当距离真正达到最近,她才意识到,桃红身上没有海棠那样的香气。
准确的说,除了跟沈妈妈很近似的偏药香的洁净气味外,桃红身上完全没有想象里年轻姑娘的香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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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一般的丫鬟下人,当然无法像小姐们那样用香露这类奢侈品,但只要条件许可,基本都会随身揣个香囊。别人尚不清楚,海棠带的那个,宁玉就亲眼所见。
而这又绕不开另外一个前事。
却说来到这个世界当天,宁玉就见到了上官云泽,两天后又莫名其妙替他挡了老夫人一棍。
至今宁玉都说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然后就在治伤时第一次见到府医孙应真,更是在那天,眩晕中的她甚至还见到一幕有剧情的“幻象”。
出现在幻象中的一名看不清相貌的女子,着装竟是与自己初到这个世界第一天穿的一模一样,而之所以能认出来,正是在于女子所穿的那件褙子上的绣纹十分特别。
于是又过几天,手伤稍好,宁玉便找机会让海棠去寻那褙子的绣娘。
而那天之所以提及刺绣,正是因为海棠来回禀前事,说负责那件褙子的绣娘已经不在了,说是绣坊讲的,那位绣娘去年就病死了。
听到这个结果,宁玉有种“线索断了”的感觉,不免失望,可没等她细想,思路就被海棠接下去的话打断了。
海棠说:“小姐,那褙子晦气,不要穿了吧。”
“和衣服什么关系?”
“那人病死了呢。”
“这是我的衣服,又不是穿她的才说计较这个。”宁玉又好气又好笑,道,“天底下种粮食养鱼养猪的那么多,难道都不老不死?真照着你这说法,饭都不能吃了。”
宁玉这个反驳,从现代科学思想来看是成立的,但海棠一个古代丫鬟,听完这几句,却是愣了神,感觉像是这么一回事,可又觉着好像哪里不太对,憋了半天想到一处反驳:
“我跟其他绣娘打听过,她们都说,您那件褙子,要到完全绣好,至少也得五到七天,一想到您那件衣服在她手上捏来摸去这么多天,海棠心里就不舒服。”说到这甚至还多摇了两下头,接着道,“不行不行,还是不能穿。”
宁玉气极反笑,当即指挥道:“你现在就去把那褙子拿来,我要自己收着,居然想着给我拿走,看我不收拾你。”
一看海棠撅着小嘴不肯动弹,宁玉无奈一叹,又道:“好,不说外头绣娘,这家里总有拿针线的姑娘吧。”
海棠道:“有。”
“谁?”
“什么谁?”
“拿针线的姑娘。”
海棠听完像有点不可置信,瞧着宁玉看了看,才道:“小姐您这话什么意思?”
倒是这个表情点了下宁玉,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忘了“女红”在古代对女子的重要性,于是脑瓜一转,换言道:
“意思是,对于拿针线这件事,你们都怎么看的?”
海棠明显越听越糊涂,但还是尝试着做出回答:“小姐您这说的……怎么看?什么怎么看?难道……”迟疑中海棠突然眼睛一亮,声量都起来些,“我知道了!您想问说这家里谁的针线活最厉害吧?”
宁玉看着眼前这个实诚的姑娘无意间又帮着自己把纰漏掩了过去,一时尴尬,便也顺着已经被带偏的话题接下去道:
“难道在一个家里还比高低胜负?”
海棠正骄傲于“破解”小姐的想法,语气都欢快不少:
“即便是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就算是在厨房烧火,基本的缝补也得会,要说高低胜负,不是海棠夸耀,别看绣娘天天跟针线打交道,单就咱们府里,就有不输她们的。”
宁玉跟进推动道:“真有啊?”
“当然!”海棠眼睛一瞪,笃定道,“论说针线活,这绣法走针,当数红霞姐姐最是超群。”
“红霞?老夫人那边那个?”
“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