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琋将旧书坊的字煞封印时，芒种的雨正倾盆而下。她用朱砂在镇纸符上补画最后一道符纹，案头的青铜铃铛突然无风自动，铃音里裹着细碎的梵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灵异局的加密通讯几乎同时切入，听筒里传来巡山队员老马的声音，混着雨打树叶的“哗哗”声，抖得像风中残烛：
“林小姐……黑风山的破庙里出事了……木鱼自己敲，佛像眼睛流血，供桌上的香灰堆里长出白毛，沾到就长烂疮……昨天我们队里的小王去避雨，今天早上被发现跪在佛前，舌头被割了，手里攥着半块木鱼碎片，碎片上还沾着血……”
林琋的指尖在铃铛上一按，铃音骤止。破庙、血佛、自鸣木鱼、割舌……这些元素让她想起《释家异闻》中记载的“噬心寺”邪术——以活人心脏喂佛，再以怨气化木鱼，让寺庙化作吞噬生魂的陷阱，凡心生不敬者，会被木鱼声勾走魂魄，最终成为“佛前供品”。
“马大哥，庙里有没有断手断脚的佛像？或是刻着经文的石碑？”她一边问，一边将“破妄符”和“降魔杵”塞进背包。破妄符能驱散邪祟制造的幻境，降魔杵则是以雷击黄铜混合菩提子熔炼而成，专克依附于佛器的阴灵。
“有……有尊断臂的弥勒佛，肚子上被人刻了‘食肉’两个字，碑倒是没有，不过佛像底座是空的，里面塞着些头发和骨头渣……”老马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被什么捂住似的压低，“雨太大了，庙里的木鱼声顺着雨丝飘下来了，你听……”
听筒里果然传来“笃、笃、笃”的敲击声，节奏缓慢，却像敲在人的天灵盖上，每一声都带着股吸力，想把人的神智往深渊里拖。林琋迅速掐了个清心诀，沉声道：“别听！那是‘勾魂木鱼’，意志力弱的人会被它引着往庙里走！”
挂了电话，林琋驱车冲进雨幕。黑风山的盘山路泥泞湿滑，车轮碾过积水时溅起半米高的水花，两侧的树林在暴雨中像无数个张牙舞爪的鬼影。三个小时后，她在山脚下的临时检查站见到了老马，男人裹着件湿透的军大衣，脖颈处有圈淡紫色的勒痕，像被什么细东西缠过。
“林小姐，您可来了！”老马递过来一把柴刀，“这是庙里找到的，刀身上刻着‘斩业’，却沾着小王的血……”
柴刀的铁柄缠着发黑的布条，刀身的锈迹里嵌着暗红的斑点，靠近时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檀香。林琋接过刀，指尖刚触到“斩业”二字，刀身突然震动，映出她身后的景象——雨幕中，无数个模糊的人影正朝着黑风山顶移动，步伐僵硬，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是被木鱼声勾走的人。”林琋将灵力注入柴刀，刀身泛出淡金色的光，那些人影瞬间消散，“再晚一步，他们就会变成新的供品。”
沿着老马指的路往上走，雨势丝毫未减，山路两侧的野草疯长，草叶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叶片上的雨水滴落在地上，竟在泥土里冲出细小的血珠。快到山顶时，“笃、笃”的木鱼声越来越清晰，混着隐约的诵经声，却字字透着怨毒，像是无数人在佛前哭嚎。
破庙的轮廓终于在雨雾中显现——断墙残垣被疯长的爬山虎包裹，像件破烂的绿衣；歪斜的山门挂着块腐朽的匾额，“极乐寺”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乐”字的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墨痕，像从门里淌出来的血。
推开虚掩的庙门，一股浓烈的檀香混合着腐肉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的香炉倒在地上，香灰混着雨水汇成黑色的溪流，溪水里漂浮着半截舌头，正是小王被割掉的那截。正殿的门敞开着，里面透出幽幽的红光，木鱼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林小姐，小心门槛！”老马在后头提醒，“门槛下面埋着东西，踩上去会被绊倒……”
林琋低头看去，门槛的缝隙里果然露出几缕黑发，发丝缠着块碎骨，像有人被活生生埋在下面。她没有碰，而是取出破妄符，用灵力催动后掷向正殿。符纸穿过雨幕，在殿门内爆发出金光，红光瞬间黯淡了几分，木鱼声也停顿了一瞬。
正殿里的景象在金光中显露——断臂弥勒佛歪斜地坐在供台上，肚子上的“食肉”二字被血浸透，佛像的眼睛里淌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滴在供桌上，汇成小小的血洼。供桌前的蒲团上，跪着个穿巡山服的身影，正是失踪的小王，他的头垂着，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衣襟。
最诡异的是佛前的木鱼，明明没人敲打，却兀自上下翻动，木槌悬浮在半空，每敲一下，木鱼身上的木纹就会渗出点血珠，血珠滴在地上，竟自动组成个“罪”字。
“小王还活着。”林琋能感觉到微弱的生魂波动，“但他的三魂七魄已经被木鱼声勾走了一半，再拖下去就救不回来了。”
她刚要踏入正殿，供桌上的烛火突然“腾”地窜起半米高，火苗变成青绿色，映得佛像的脸忽明忽暗。原本停顿的木鱼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快得像密集的鼓点，“笃笃笃笃”，敲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开始出现幻觉——断墙变成了金砖铺地的殿宇，破佛像化作金装大佛，无数双眼睛从壁画里探出来，死死盯着她。
“是幻境！”林琋迅速捏碎手中的降魔杵碎片，黄铜的腥气混着菩提子的清香驱散了幻觉，“这庙里的邪祟擅长制造‘极乐幻境’，让人在沉迷中被吞噬！”
她冲进正殿，刚靠近弥勒佛，佛像肚子突然裂开个大洞，洞里钻出无数根暗红色的触须，像被血浸泡过的肠子，朝着她的脖子缠来。触须上布满细小的倒刺，刺尖闪着绿光，显然淬了剧毒。
“是‘血佛藤’，是用死者的肠子和头发混合阴气长成的！”林琋挥起柴刀，刀身的金光斩断触须，断口处喷出腥臭的液体，落在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悬浮的木槌突然转向，朝着她的后脑砸来。林琋侧身避开，木槌砸在供桌上，坚硬的木头瞬间裂开，供桌里滚出十几个骷髅头，每个头骨的嘴里都插着根香，香灰落在地上，长出的白毛迅速蔓延，朝着她的脚缠来。
“破妄符！”她将符纸贴在木鱼上，符纸燃烧的瞬间，木鱼发出凄厉的尖叫，木纹里渗出的血珠变成黑色的毒液，木槌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铁芯——铁芯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小王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还画着个未完成的叉。
“光绪三十一年，九月初九，寺里最后一个和尚圆寂了，他说这庙被诅咒了，食肉佛要吃够一百个人心才能罢休……”佛像底座突然传出个苍老的声音，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我是第一个被抓来的，他们把我的心挖出来喂了佛，把我的舌头割下来塞在木鱼里……”
随着话音，弥勒佛肚子上的“食肉”二字突然流出血来，顺着佛身淌到地上，汇成一条血河，河里漂浮着无数颗跳动的心脏，每颗心脏上都贴着张人脸，痛苦地嘶吼着。
“你是当年的住持？”林琋挥刀砍向血河，金光划过之处，血河瞬间冻结，“你怨念太深，本该超度，却助纣为虐，吞噬生魂，可知罪？”
“罪？”苍老的声音尖笑起来，佛像的眼睛突然爆开，流出黑色的脓液，“那些香客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求子的杀过婴，求财的害过命，他们的‘罪’，不该用命来偿吗？”
血河突然炸开，冻结的冰块化作无数把血刀，朝着林琋飞来。她举起降魔杵，杵身发出嗡鸣，金光形成一个半圆形的护盾，血刀撞在盾上，纷纷化作血雾。但血雾中，无数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指甲里嵌着香灰，朝着她的脸抓来——那是被吞噬的生魂所化，已经成了邪祟的傀儡。
“马大哥，把糯米和黑狗血泼向佛像底座！”林琋大喊，同时将灵力全部注入柴刀，刀身的金光几乎要凝成实质，“那里是邪祟的核心，藏着它的本命魂！”
老马虽然吓得腿软，但还是咬着牙抱起旁边的木桶，将混合了糯米的黑狗血朝着佛像底座泼去。“滋啦”一声，狗血落在底座上，冒出浓烈的黑烟，底座里传出凄厉的惨叫，那些伸出的手瞬间缩回，血河也开始迅速消退。
林琋抓住这个机会，柴刀带着金光劈向弥勒佛的肚子。“轰隆”一声，佛像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一颗早已干瘪的心脏，心脏上插着根木鱼槌，槌柄缠着截发黑的舌头，正是当年住持的本命魂所化。
“以佛光为引，以降魔为咒，破！”林琋将降魔杵掷向心脏，杵身没入的瞬间，金光爆射，心脏和木鱼槌同时化作飞灰，空气中弥漫的腐肉味被浓郁的菩提香取代。
随着邪祟的消散，正殿里的红光彻底褪去，佛像眼睛里的血也变成了清水，顺着脸颊滴落，在供桌上晕开淡淡的水痕。跪在蒲团上的小王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头缓缓抬起，虽然脸色惨白，但呼吸已经平稳。
林琋走上前，发现他手里的木鱼碎片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放下屠刀”。想来是住持在彻底堕入邪道前，留下的最后一点清明。
走出破庙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断墙镀上了一层金边。山风拂过，带来松针的清香，再也没有一丝阴翳。老马抱着苏醒的小王，声音还有些发颤：“林小姐，这就……结束了？”
“结束了。”林琋将降魔杵收好，“住持的怨魂散了，那些被吞噬的生魂也该去轮回了。”
下山的路上，林琋回头望了眼极乐寺——断墙在夕阳中沉默地矗立，像个卸下了千年枷锁的老者。或许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被山洪彻底冲垮，但那些被困在佛前的魂魄，终于能随着风，去它们该去的地方了。
车刚驶离黑风山，灵异局的新任务就传了过来：“东海的渔船最近总在午夜遇到座鬼船，船上挂着白色的帆，帆上用血画着‘还我命来’，凡是靠近的渔船，船员都会被帆吸走，只剩下空船漂在海上……”
林琋看了眼副驾上的柴刀，刀身映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破庙，突然觉得这世间的执念，就像佛前的香灰，看似虚无，却能在阴邪的滋养下，长出吞噬一切的毒藤。而她能做的，就是用手中的刀与符，斩断那些缠绕的毒藤，让阳光重新照进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暮色中的海面泛着微光，像铺了层碎银。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渔港的方向驶去，车窗外的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吹散了庙里残留的檀香，却吹不散她眼底的坚定——只要还有被困的灵魂，她的脚步就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