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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四十二次重置。
影视厅内,光影在诺诺沉静的侧脸上流淌,像一幅被时光反复描摹的油画。
她坐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
而路明非,虽然竭力模仿着最初的青涩与笨拙,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衰小孩。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如同精心擦拭过的玻璃,但在诺诺那双仿佛能洞悉灵魂的“侧写”面前,他的一切伪装都脆弱得像一个被撬开了锁的保险箱,内部一览无遗。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路明非重置次数过多,还是路鸣泽对自己的头脑动了什么手脚。
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像被撕碎的胶片,在她脑海中疯狂闪回、跳跃——模糊的笑脸、刺耳的警报、冰冷的雨水、灼热的火焰……一幕幕,一帧帧,无序地冲击着她的神经。
诺诺紧蹙眉头,试图在这些纷乱的画面中理出一条时间的脉络,却如同在风暴中抓住流沙。
银幕上的光影无声地流淌,映照着角落里路鸣泽的身影。
他双手闲适地枕在脑后,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个置身事外的观众,静静欣赏着这场由他导演的轮回戏剧。
当路明非的身影又一次决然地要没入黑暗的出口时,诺诺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指尖微颤着,伸向那个熟悉的、即将再次消失的手腕。
呼——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骤然拉伸、粘稠。
一个简单的抬手动作,被分解成无数缓慢到令人窒息的定格:指尖的微光、袖口的褶皱、空气的阻力……每一个瞬间都被无限放大,沉重得如同在深水中穿行。
放映机细微的齿轮转动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诺诺的手指终于紧紧攥住了他即将抽离的手腕,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三十四。”
路明非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地毯上。他顿住,缓缓转过身,脸上那层刻意维持的疏离面具几乎瞬间凝固。
声音低沉,带着刻意营造的热情,如同演员在念着不属于自己的台词:“师姐,怎么了。”
荧幕的光影在他眼中跳跃,却照不进深处。
诺诺没有看他,目光仿佛穿透了荧幕,落在某个遥远的点上:“这是我伸手抓住你的时间。”
路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副冰冷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罕见的、真实的惊愕和动摇掠过眼底。
“师姐......”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辩解什么。
“你是把我的人生当作一场游戏吗?”诺诺终于抬起眼,那双在幽暗中依旧明亮的眸子直直刺向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怎么?让我活下去,成了你游戏里通关才能拿到的最终奖励?”
“师姐,你不应该记得……明明已经……” 路明非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明明已经重置了时间,不是么?” 诺诺迎上他惊愕的目光,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你想说的是这个吧?还有……那之前的每一次‘死亡’?”
“师姐……” 路明非陷入长久的沉默,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
影视厅里只有影片的配乐和对话兀自流淌,形成一种诡异的背景音。
诺诺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主动揭开那沉重的帷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路明非缓缓抬起头。
他看向诺诺的眼神,如同冰封的湖面在春日下悄然融化,那层坚硬的冷漠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埋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柔与决绝:“师姐,你不会有事的,在这里等我,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有事。”
看着他这副模样,诺诺忽然气笑了,那笑声在寂静的影厅里显得有些突兀,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路明非,你果然还是这么喜欢一意孤行。”
“或许吧。”路明非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
他低下头,看着诺诺紧抓着自己的手,然后,一根一根,用近乎残忍的温柔,亲手将她的手指掰开。
那动作缓慢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告别意味。
“师姐,既然你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我,” 路明非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再去浪费了。所以,在这里等我回来。”
“如果我的结局注定就是死亡,” 诺诺盯着他强行松开的手,声音低沉下去,“那你做到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路明非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揉碎了星辰的夜空。
“我只是想试试看,” 他轻声说,更像是在对自己低语,“一直这样下去……我还能坚持多久。”
话音落下,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背影决绝地融入了影厅出口那片更深的黑暗里。
这一次,他没有反锁那扇门。
冰冷的金属门轴发出轻微的叹息。
他太清楚了,如果诺诺执意要跟上,任何物理的阻隔都毫无意义。
电梯平稳下降。
路明非站在观景梯厢中,目光透过冰冷的玻璃幕墙,投向外面那座被巨大危机笼罩、灯火稀疏如同鬼域的城市。
梯厢内顶灯的光线微弱昏黄,在光洁如镜的轿厢内壁上,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然而,镜中的倒影却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镜中人有着一头张扬不羁的酒红色短发,如同燃烧的火焰。
可那张脸——分明还是他自己的脸!
那眼神有的是历经沧桑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非人的漠然。
路明非几乎是一时间愣在原地,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鬓发,显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自己的头发怎么变成了这种颜色。
“难道是……重置次数太多的副作用?”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身后的电梯门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缓缓滑开。
他透过镜面的倒影,清晰地看到了那个踏入电梯的身影——红发如火,眼神锐利如刀锋。
“在等我?” 诺诺随意地靠在冰凉的电梯扶手上,伸手按下了通往一楼的按钮,她的语气带着惯常的慵懒。
“并不算。” 路明非转过身,面对着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知道你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所以这么长时间,” 诺诺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电梯的楼层显示,余光最终定格在路明非身上,带着审视,“你在电梯里看什么?”
就在这时,梯厢顶灯的光线恰好落在他身上,那头突兀的、如同幻觉般的酒红色短发,毫无征兆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诺诺的呼吸猛地一窒。
更让她心头巨震的,是他此刻脸上露出的那个笑容——带着点熟悉的局促、一丝笨拙的讨好,还有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属于衰小孩的底色。
这个笑容,与那个深埋在她记忆最深处、红井之下重临时的笑容,几乎……如出一辙!
这一刻原本世界的路明非就真的在自己面前一般。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在白费努力。
“路明非……” 诺诺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甚至分不清这冲动是源于理智的分析,还是心底最深处那不顾一切的渴望。
她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同锁定了猎物的鹰隼,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一字一句地问:“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对吧?路明非,回答我!”
“我......”路明非想要开口询问,哪知头脑里被塞入的谜团,就像被打开的保险箱一般。
无数记忆片段涌入他的脑海。
诺诺看着他一副沉默不言的模样,她没有丝毫犹豫,几步并作一步,瞬间跨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仰着头,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死死锁住他躲闪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再次重复,声音不高,却重逾千斤:
“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