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浅的指尖狠狠颤了颤,她没有去听江月明的话,而是执拗的,用力地叩首于地。
“请恳请掌门告知家师去处,弟子愿意以命抵之。”
这掷地的声音有多少的不甘,希冀,还有不肯面对现实的逃避,只有发出声音的本人才知道,其他人听的,只纷纷避开眼前这一幕。
江月明双眼濡湿,难过地转开了脸,钟南初不忍心,深深低着头。而高高上座的清止自上而下俯瞰着跪在地上轻颤的少女,手指一点点攥住袖口,终究缓缓闭上了眼睛。
“滚出去。”
三个字,冷若冰霜。
大殿中的三人齐齐抬头,最先浮上心头的都是说不出话的震惊。
从来清漓如琼的仙尊,何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好像潺潺溪水里,一块晶莹剔透的灵玉被人恶意涂抹上了一丝肮脏戾气,虽然很很少很少,却还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这一刻,他不像是仙人,倒像变成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然而震惊过后,江月明第一个愤怒地出了声,他痛苦地吼叫:“清止,你才是没有心,你才是没有心!你还要我怎样求你?你要逼我发疯吗?五百年了,我还要等多少个五百年?!告诉我入口,告诉我入口,我要去找她!不然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清止霍然迈步,一瞬行至他的面前,五指在空中一抓,一根细白的,泛着凛冽寒气的鞭子骤然凝结在寂冷的空气中。下一瞬,破空之音传来,带着嘶哑的,沉痛的闷哼声。
钟南初睁大眼去看,只见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出现在江斋老的背部,纤尘不染的锦袍霎时透出了鲜红的血迹。
江斋老的修为在整个天乾宗都是深不可测的那种,甚至一度有宗门弟子觉得江斋老的实力可位居天乾宗修为排行榜第二,虽然肯定不敌掌门,但两人也算四六开的那种。
可如今,仅是凭空凝结的寒冰鞭,一鞭子就把江斋老背后抽得鲜血淋漓,护体灵气,淬体之身什么的,就跟摆设一样,丝毫不起作用,他简直不敢想掌门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他更不敢想,他先前那么冒失地,丝毫不知天高地厚地来质问掌门,掌门若是真被他惹恼了,他会是个什么境遇。
到底是名门正派这层壳子,让他忘记了天乾宗宗门,修真界第一仙尊,真正的威严是什么,又凭什么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清醒了么?”清冷如霜的嗓音在落针可闻的大殿内响起。
而随着这道声音的落下,是不给人机会回应,破空抽下的第二鞭,第三鞭……
“清醒了么?
“师兄。”
虚弱的痛吟声几乎要被大殿外呼啸的寒风裹挟着听不见。
短短三息,十鞭落下,江月明已经被打得匍匐在地,背上血肉模糊。清俊不羁的面孔上还带着愤怒的狰狞,可他的眼睛已经虚弱到睁不开来,就连呼吸都若有似无。
清止淡漠地立在他的面前,浮动起的袍角沾上了一滴寒冰长鞭上落下的血迹,看起来妖冶又诡谲,白玉轻晃的光影下,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纠缠着血腥与堕落,惊心动魄的割裂美感。
好像圣洁的仙,剥开一半皮肉,露出另一张嗜血危险的脸来。
“师兄,”清止微微敛眸,他弯下腰,长袍猝然迤地,清尘绝世的面容上,是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他用鞭子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说出口的话一字比一字狠绝,“你知道的,今天的天乾宗都填了谁的命,你要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我不介意亲手清理门户!”
“现在,”他的眸子蓦然抬起,冷冷扫过姜璃浅和钟南初的脸,“都给我滚出去!”
长袖霍然一挥,姜璃浅和钟南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被迎面一股骤起的冰雪风暴刮了出去,等天旋地转摔在地上,连滚几个圈砸在石壁上时,他们才后知后觉自己是被关了起来,关到了三言崖。
“掌门有令,斋老江月明私自离开禁地,擅闯玲珑轩,罚禁闭三言崖,无令永世不得出。弟子钟南初,以下犯上,偷盗宝物,罚禁闭三言崖十年,弟子姜璃浅,以下犯上,目无尊长,罚禁闭三言崖一月。”
——
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又只剩下了一个人。
清止转过身,拖着步伐,踩在冰冷的玉砖上,一步步走回他的高位。
他摩挲着玉盒里断裂的长剑,自虐般,将指腹重重压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裂纹上,尖锐的刺疼融合着血珠顺着那些蔓延开来,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又拖回了那一日,他最痛苦绝望的一天。
血红的云,破碎的阵法光芒,一簇又一簇亮起的剑光……
他想起来了。
丢失的记忆碎片,丢失的人。
还有他撕心裂肺,几乎要被劈开的灵魂。
剑身翁鸣,温暖的剑气一圈一圈绕上他鲜血淋漓的指尖,像是在心疼他被剑锋割开的伤口。清止骤然回神,望着落满血渍的断剑,脑中空白一瞬,顿时不知所措,他慌忙拿袖子去擦,一点一点,一丝一丝,每一下都格外小心翼翼,雪白洁净的袖袍很快被涂抹上了殷红的血迹,他却完全不在意。
可是擦着擦着,他停下动作,手掌颓然覆在眼上,整个人疲惫得像是随时会崩塌一般。
他仰起头。
没一会儿,有泪静静淌了下来,陷进乌墨的耳鬓。
玲珑轩里只有他。
也只有他的悲伤。
他却连哽咽都不敢。
霜雪化悲歌,不诉离与殇。
跌跌撞撞往东面墙上挂着的那幅画走过去,他数着脚下的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
一年,两年,三年……
画中人沉沉醉在摇曳的桃花枝丫间,大红的裙摆飞扬,勾住了桃花树下,痴痴仰头望向她的少年。
桃花酒香,花瓣徐徐垂落,落在一张一张写满清规戒律的宣纸黑墨上。
记忆模糊又遥远。
远到生死不见,阴阳两隔。
远到近在咫尺,新花旧人。
“噗!”
粘上尘土的白,终究染上了点点斑驳的朱红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