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掩映下的大学社区,像一座遗世独立的孤岛,隔绝了城市的喧嚣。
红砖尖顶的联排别墅在秋阳下显得格外静谧,偶尔有捧着书本的学生匆匆走过,或几位教授模样的老者驻足交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静的学术气息。
栾博抱着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女儿栾念安,小心翼翼地护着身旁脸色仍显苍白的叶寸心,从低调的黑色轿车里下来。
“我自己能走。”
叶寸心低声抗议,但栾博的手臂坚定地环着她的腰,力道不容置疑。
“首长命令,伤员就得有伤员的待遇。”
他声音带笑,目光却紧锁着她脚下每一寸可能不平整的地面。保姆抱着沉睡的念安紧随其后。
叶寸心抬眼打量眼前的家。
婚后她与栾博大部分时间住在这栋社区别墅里。
红砖墙面爬着几株常青藤,门廊下摆放着几盆栾博精心打理的绿植。
推开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混合着原木、皮革和淡淡松木香薰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暖而舒适。
内部空间是栾博风格的完美诠释:现代简约的线条,融合着艺术品的点缀。
客厅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柜,分区清晰——军事理论与历史、全球艺术史与拍卖年鉴、金融管理与国际商法。另一面墙上,挂着几幅色彩大胆的抽象画作。
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那个由栾博亲自设计的婴儿活动区:铺着厚厚的地毯,围栏上悬挂着色彩柔和的几何布艺玩具,墙上贴着一幅放大的波提切利《春》局部复制品——三位优雅的女神正翩然起舞。
“回来了?”
隔壁院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教授探出身,笑容和煦,
“恭喜恭喜!这就是小公主吧?”
他目光慈爱地落在保姆怀里的襁褓上。
叶寸心下意识地挺直背脊,露出一个略显生疏但得体的微笑:“谢谢张教授。”
栾博熟稔地寒暄几句。
叶寸心趁此机会,目光快速扫过庭院——安全出口在侧院,落地窗是双层加厚防弹玻璃,智能门禁系统……她眉头几不可查地微蹙。
进了门,栾博刚把她的外套挂好,叶寸心就指向玄关处那个闪着幽幽蓝光的智能家居控制面板:
“这个远程控制系统,安全协议等级确认过了吗?远程接入点会不会成为潜在的后门漏洞?”
栾博一愣,随即无奈地笑了,带着宠溺:“叶少校,到家了,放轻松。系统用的是军转民最高级加密协议,我亲自加固过三道防火墙,吴昊上周刚做完渗透测试,安全评级是‘堡垒级’。”
他揽过她的肩,轻轻捏了捏,“这里不是前线指挥部。”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婴儿房里传来念安细弱却清晰的啼哭。
叶寸心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冲过去,却被栾博轻轻按住:“我去。你歇着。”
他动作流畅地走向奶瓶消毒柜,冲奶粉、试温、抱起女儿轻拍,一气呵成。动作间的熟练和温柔,与他在讲台上挥洒自如、在谈判桌前锋芒毕露的模样判若两人。
叶寸心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和臂弯里那个小小的、因吮吸奶嘴而安静下来的生命,心头涌上一股奇异而陌生的暖流,夹杂着一丝未能亲手照顾的失落。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家”这个字,有了沉甸甸的、具象的温度和声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窗棂,念安嘹亮的啼哭便准时响起,宣告着新一天的“战斗”开始。
栾博几乎是瞬间清醒,动作轻柔却迅速地翻身下床,没惊醒身边因疲惫而沉睡的叶寸心。
他熟练地检查尿布、冲调温度刚好的奶粉。念安一到他怀里,嗅到熟悉的气息,哭声便小了下去,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小祖宗,吃饱喝足该睡觉了,爸爸还要去‘打仗’呢。”
他抱着女儿在洒满晨光的客厅里轻轻踱步,低哑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眼神却瞥向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平板电脑。
屏幕亮着,是欧洲古典艺术品修复中心那份冗长复杂的年度审计报告,全英文,充斥着晦涩的财务术语和法律条文。
他一手稳稳托着女儿,一手在平板上快速滑动、标记。眉头紧锁。
报告第三部分关于几个“战略合作方”的长期付款条款,数字看起来漂亮,但结合附带的背景调查摘要,那些公司的注册地、股东结构以及过往涉及的几桩模糊不清的版权诉讼,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他迅速打开几个专业财经数据库和在线法律咨询窗口,搜索框里输入“艺术品修复产业供应链金融风险”、“离岸公司控股架构识别”等关键词。跨界带来的知识鸿沟,此刻清晰地横亘在眼前。
“嘀嘀——”平板内置的加密通讯软件响起特殊提示音。
栾博立刻抱着女儿走向书房,轻轻关上门。屏幕上跳出叶母的视频请求。
接通。叶母的背景似乎是在某个酒店的套房,晨光熹微,她穿着丝质睡袍,妆容精致,但眼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却透过屏幕清晰地传递过来。
“妈,早。”栾博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里的念安小脸能出现在镜头里,“安安刚吃饱,精神着呢。”
叶母的目光立刻柔和下来,隔着屏幕逗了逗外孙女,才转向栾博:“小博,辛苦你了。修复中心的报告……你看过了?”她的语气带着试探性的关切。
“正在看。”
栾博点头,将镜头转向平板屏幕,放大他标记出的合作方信息,
“妈,这几个合作方,尤其是这家‘阿尔忒弥斯文化基金’,表面看背景雄厚,但它的主要资金流转路径最终指向了几个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透明度很低。陈老提供的合作备忘录里,关于后期文物修复成果的衍生开发权益归属,条款写得非常模糊,存在很大争议空间。”
他条理清晰地指出问题所在。
叶母沉默了几秒,屏幕那端只能看到她端起骨瓷咖啡杯的优雅动作。
她没有直接回应栾博的疑虑,反而抛出一个更具体也更棘手的问题:“博,你的专业眼光我很看重。正好有件事,关于修复中心仓库里那批等待处理的十九世纪法国宗教画。其中一幅圣像画,初步鉴定是某位二流画派学徒的作品,市场估值不高。但合作方‘阿尔忒弥斯’提供的保险估值却异常高,理由是‘潜在的历史研究价值’和‘不可复制的工艺技法’。你怎么看这个估值差异?修复中心是该接受这个高额投保,承担未来可能的保费风险,还是坚持我们自己的估值?”
这个问题像一颗精心投下的石子,瞬间在栾博心头激起涟漪。
这已超出纯粹的艺术品价值评估,直接指向商业博弈、风险评估甚至可能的道德陷阱。
叶母看似在咨询,更像是在考验他面对复杂局面时的判断力和……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