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先这是正常的反应。
同样，反应过来的人也不少。
只要有一人产生这想法，立刻就会蔓延。
外面传来更加杂乱的声音，听起来都在用方言骂人。
昨晚的老妪突然来到前院，“你们走吧，陆氏的人要去乍浦了。”
李开先连忙躬身，“婶婶，发生了什么事？”
“陆旷回来了，听说与南京的伯爷、松江徐氏一起去的舟山，顺利见到了那位，但那位对江南没什么好印象，说要流放整个陆氏。”
李开先算了解陆天明，这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为什么？哪有流放宗亲的人。”
“说是陆氏助纣为虐。”
“啥？”
“哎呀！”老妪一摆手，满脸不耐烦，“他找的这个理由不好，大家都反应过来了，去冲击陆旷大院，今日要去乍浦，重新选宗祠管事。”
李开先深吸一口气，看吧，果然都是这想法。
一家子八口人，男女老幼出动，关门去往南边。
太阳还未升起，李开先看着稳重的老妪离开，有点被戏耍的恼怒。
陆太北目睹了一切，看着小路上前仆后继的身影，拽一拽李开先的胳膊，
“老师，说别人的时候，句句实诚，轮到自己，立刻不愿意了，这就是李太公说过的百姓吗？务实，奸猾，胆小，贪婪，冷血。”
他说的李太公是李腾芳，那老头在河套从小就教导陆太北，陆天明说他过于阴鸷，不适合教导小孩，如今看来，李腾芳才是老辣。
李开先没法回答他的问题，犹豫片刻道，“咱们去看看。”
陆太北点头，“当然要去看看。”
护卫散开去联系人，他们五人一伙，顺着人流去往乍浦。
这时候路上人太多了，不需要刻意隐藏。
咒骂声、催促声、小孩哭声充斥天地。
上午巳时，大约走了十里，距离乍浦五里，他们可以看到海岸一溜矮山。
乍浦东边的山叫九龙山，正公祠就在山脚。
水渠从西边与大海相连，但有张献忠驻守的一千人，不允许从此处出海。
原野里人头攒动，无边无际。
陆太北在李开先肩膀，小脸从期盼变为凝重，现在是冷淡了。
这些人没有五万也有三万。
平湖不可能有这么多陆氏，那就是趁着过年的时候，嘉兴府的陆氏全涌过来了。
中午向前两里，山脚下的宗祠已经无法靠近了。
李开先生怕发生踩踏，带着陆太北绕了一圈向东。
与人流交叉行进太费劲，午后才绕到东边山下。
西边三里外人山人海，东边却寂静无声，如同两个世界。
李开先带小孩穿过一片桑林，来到山顶，扭头望向大海。
大概十里外有两艘海船，西边遥远的地方则风帆鼓动，大量海船在运输。
李开先把目光转向乍浦西边水渠出口，那里的士兵都在关卡，冷冷看着陆氏的热闹。
宗祠里则很乱，看不出他们要做什么。
李开先把望远镜给小孩，坐下休息。
陆太北也坐下休息，但望远镜一直盯着宗祠，看累了就换只眼。
在他两眼流泪的时候，山下的护卫终于联系上昨晚到乍浦联系海船的人。
秦大成气喘吁吁而来，脸上带着不解和震惊，“公子，李军门，属下联系到陈继业安排的人了，流放陆氏的确是上位的话，昨天中午上位在舟山接见了他们。”
陆太北回头，“为什么？”
“不知道，兄弟们都很震惊，包括行营的朝臣，他们也在打听。”
李开先立刻问道，“谁在乍浦外海？”
“大法官孙承宗，议政李素。”
李开先招手拿过秦大成的望远镜，定睛看着海船。
甲板确实有人，但也看不出来。
李开先只好让护卫去宗祠打听消息，他们在这里等着。
下午未时，宗祠突然传来欢呼，很快蔓延整个人群。
几万人的声音无比嘈杂，山顶听的清清楚楚，不明白他们在鬼叫什么。
半个时辰后，才有两个护卫回来。
陆旷被大家一起罢免族长，平湖每个乡出一人，今晚推举，明日去舟山拜见陆天明。
李开先很失望，陆太北更失望，护卫昨晚从海船上获得了肉干，一群人吃饭看戏。
看他们能闹到什么时候。
黄昏戌时，令他们吃惊的情况出现了。
推举根本不是在祠堂举行。
因为陆氏分户太多，平民商贩小地主无数，本来就没什么凝聚力。
野地里出现五十多堆篝火，无数人在激动争吵，叽叽喳喳。
他们在选‘乡代表’，距离推举族长很遥远。
李开先不感兴趣，换了个背风的方向打盹。
今天是大年初二，陆太北小小的年纪，披着羊皮，在山顶看了一晚上的争吵。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根’。
吵了一晚上，快天亮的时候才安静下来。
无数人在屙屎拉尿，平时讲究羞耻，这时候毫无廉耻可言。
陆太北站在山顶，能清晰看到无数妇女跑到东边的山脚解决，蹲着还在互相骂。
这一来二去，屎尿群体滚动向东。
天亮的时候，已经来到他们身处的山脚。
有些人很亢奋，解决完回去继续吵。
有些人却体力不支，倒在山脚晒太阳睡觉。
陆太北看了一眼，摇摇晃晃到东坡背风处，倒下立刻进入梦乡。
李开先和秦大成早就想劝，但也不知如何劝。
这时候完全是人家父子的事，父亲决定，儿子见证，他们最好不要说任何话。
山下回来一个护卫，面带无奈。
“军门，将军，只有三个乡确定了人，他们给了所有人一天功夫，今日若不解决，大家要饿死在这地方。哦，对了，沈庄推举的人就是那位老妪的儿子，秀才陆天方。”
李开先一愣，“天字是个辈份？”
护卫摇头，“不是，正公祠这一辈的五行乃火，忠诚伯陆晖、族长陆旷才是辈份，其他人的名字各自取，陆天方的爷爷是平湖教谕，算书香之家，他也因为名字讨巧了。”
李开先哭笑不得，“难怪那位夫人既大方又冷淡，原来就是为了现在，沈庄没人跟他儿子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