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现在有了类似起居注的记录。
晚上吃饭的时候，后院几个夫人就都知道他说的话。
女人的心思，懵懂和崇拜，多少有点敬畏和复杂。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却格外安静。
陆天明吃完饭扫了一圈，在面带笑意的杨彤脸上停顿一会，最终却转向孩子。
“太北，回京有没有见你太姥爷。”
“回父亲，见了。”
“跟你说过什么话？”
“回父亲，多看、多想、少说、少问、少管。”
“见你姥爷了吗，他又说了什么？”
“回父亲，姥爷说听母亲和大娘的话即可。”
下人火速收走菜盘，陆天明抱胸喝茶，喝完一杯都没说话，让全家人都有点紧张。
张世菁看儿子很紧张，扭头提醒道，“夫君直言即可，孩子们该休息了。”
陆天明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摆摆手，“休息去吧。”
几个小孩齐齐躬身，“孩儿告退。”
看孩子出门，陆天明才苦恼说道，“小孩子，不让问能学个屁，但他还真不能多问，否则像崇祯一样，从小就被人把脾气摸透了。”
张世菁眉头一皱，“夫君哪来的这感慨？孩子都这么大了，您才想起他不容易。”
“哈哈哈…”陆天明自嘲笑了一声，向门口招招手，下令卫兵去把李开先叫过来。
朝鲜总督来好几天了，但他只看不说，好似对江南没什么兴趣。
李开先来到正厅，陆天明身边只有张世菁和徐凤爵。
“属下拜见上位。”
“亲爱的小舅子，你很闲啊，白天我说的话，你有什么看法。”
喝茶的两位夫人被烫了下嘴，李开先却松了口气，坐在下首，轻松说道，“没什么看法，魏国公玩的也不高明。”
“那对未来有什么看法。”
“未来一片光明，京城终于是京城了，南京再也不是南京，大明朝这混乱的两京管理要结束了，天大的好事。”
陆天明往椅背一靠，“我想起七年前带着开夏去山西的时候，与她说过门内门外学问，这玩意就像围城一样，城外的人想进去，城内的人想出去。站在东山看见西山雄，站在西山看见东山壮，好像永远没法消除认知障碍。”
李开先马上明白了，“确实没法消除，人毕竟思维不同，门内培养一个人不得了，学的人多没用，这玩意对性格和格局要求太高，关键看天赋。”
“太北天赋怎么样？”
“啊？”这问题太突然，李开先眼珠转了一圈，老老实实道，“不知道啊。”
“很好，不知道更容易教导，现在开始，你是太北第一个老师。”
“啊？这…这…”
“滚！”
李开先脖子一缩，利索起身，“是，属下告退！”
面对张世菁和徐凤爵询问的眼神，陆天明叹气一声，“高门教导孩子，自认都用门内的帝王将相学问，也许对当官有用，对更高一层的事却是个束缚。
而且这玩意极其考验心性和悟性。大明朝上一辈人，满打满算，也就英国公融会贯通，而且是在老年的时候。这一代，就学杂了。
张之极，心重，手狠，反应太慢，轻重不分，格局太小。
宋裕本，心平眼宽，性格太稳，什么都行，什么都不突出。
李开先，学的太多，实践太迟，但他父亲有个好经历，内外结合，反而开悟的快，我去山西的时候，他还稀里糊涂呢，等我做主朝政，有些事他就比宋裕本聪明了。”
张世菁眨眨眼，终于明白陆天明在说什么了，“难怪李开先会做朝鲜总督，哥哥学的怎么样？”
“张世泽一天都没学过。”
“何以见得？”
“因为你爹学废了，会被你爹带阴沟里，公爷从未教导世泽，所以公爷在找聚沙成塔的那个人，我是幸运儿。当初我到后军都督府的时候，世泽还像个孩子一样挨批呢，那时候我就知道，公爷不让他做将军，正是因为他把世泽培养成了将军。”
张世菁越听越震惊，“夫君的门内学问哪里来的？”
“历史啊，白天都说了，历史就是屠龙术。”
徐凤爵与张世菁对视一眼，四眼发光，徐凤爵这时候也明白了，“父亲在学习英国公，李开先早看出来了？其他人没看出来？”
陆天明点点头，“所以说这玩意看天赋，天天学也不一定会融会贯通，宋裕本是个当官的料，让他处理三十万人的后勤，他做的井井有条，让他做战略预判，只会看着我思考，我不在，他就抓瞎了。”
两人无语了，徐凤爵喃喃说道，“难怪诚意伯刘孔昭做主苏州，父亲不闻不问，难怪灵璧侯汤国祚莫名其妙就成了苏州的一霸，原来父亲早已预先做了安排。”
陆天明起身，揽着两位夫人去休息，边走边说道，“魏国公以为自己玩的很好，很复杂，骗过了世上所有人，唯独骗不了英国公。
英国公当初比他玩的复杂多了，抚宁侯公开加入东林，丰城侯去拍魏忠贤的马屁，哪怕东林与阉党杀的血流成河，英国公都没玩崩，察觉抚宁侯和宁阳侯失控，立刻下手处决。
看似简单的左右互搏，实则英国公通过六十家勋贵，控制了数千人，控制了党争、控制了内廷、控制了皇帝，当然，他这个控制是消息控制，所以他能事事预料在先。
我当初破这个局，被搞得一个脑袋十个大，若没有东虏和流贼，世人永远不知道英国公做过什么，如今回头再看，大明奄奄一息的时候，是英国公在拖着，就算最终失败，也不能否认控局的精妙。
魏国公习惯旁敲侧击，耍的是世家大族的阴狠之道，但徐允爵自杀，让魏国公升起决斗的心思，立刻掌控兵权。
不用人提醒，也不用人教，他自然而然、必然而然的会学习英国公。这就是历史的必然性，换个人来，还是这一套，哪怕过几百年，只要依靠士绅和贵族掌柜，大势会逼着任何人做相同的选择。
分化利诱、多头下注、明暗结合、一心为权，充满奸诈、虚伪和暴力，百姓自始至终都是一堆被利用的工具，英国公失败了，魏国公也会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看着吧，魏国公要走上巅峰了，作为女婿，我会鼓掌，在他得意的时候，一针戳破，江南真不用打，百姓三年前就心向我，他们没有发声的机会罢了，我只需要控制爆发的时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