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提醒我?”
乘风淡然一笑,指尖在杯沿转了一圈,看向司徒云。
司徒云不语,只是起身,为他又斟了一杯酒。
酒未满,香已浓。
“大帝误会,我只是见大帝年纪轻轻,便功参古今,一定见识广博,特意向你请教。”
“我只是个普通修行者。”
乘风轻轻摇头,语气像风,淡淡拂过,“我并不是什么大帝,也不认识什么秦朝老祖。”
话音一落,场中落针可闻。
司徒云一怔,笑意在唇边凝了一瞬,继而浮起。
“大帝剑法通天彻地,人却如此谦和,真是让人敬佩。”
她说得诚恳,语气却太快,像是为自己的惊讶寻找一个台阶下。
她自然不信。
谁能一剑割下秦萧的耳朵,一剑灭苏迁尘一众大圣,这简直太过惊骇,无法相信。
想起慕容鳕眼底的震颤与敬畏,说那剑光如苍穹夜幕划过的神雷。
苏迁尘还没来得及喊出一个字,便化作尘埃。
她那时便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自己是半步大帝的修为,很清楚就算能再进一步成为大帝,也很难有那种一剑横空、天地低头的威势。
但人总要有点幻想。
也许成帝之后,会有某种未曾触及的“道”的觉醒呢?
她便拿着这个幻象自我安慰。
旁边的副门主张丽华已执壶斟酒,声音温婉。
“听晓雅说,大帝惊退十八圣者,兵神谷才未覆灭。不知,大帝与兵神谷,是何渊源?”
她的问话像一条绸带,柔软又探人心绪。
副门主孙秋兰也跟着接话,“是啊,大帝该不会是兵神谷之人?”
乘风笑了笑,“不是,我只是路过。”
他话一出口,满席静默。
众人的目光宛如同时收紧的一根线,眉头间写满了“怎么可能”。
没有渊源的人,会替一个快被灭门的小派出手?
会在强敌环伺时一剑逆转天势?
他若只是路过,那这世间,是否连“路过”两个字,也成了一种恩赐?
她们都认为,乘风与兵神谷必定有着莫大渊源,才会不惜得罪这方霸主大秦皇朝,保下兵神谷。
如此看来,听他那云淡风轻的言语,明显就是路过兵神谷,随手而为之。
这就是大帝境界吗?
大帝就可以毫不讲理,率性而为吗?
众女的眼神变了,似懂非懂,又似被某种荒谬的真实堵住了心口。
看着僵化的众人,乘风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神色自若。
“诸位,失陪一下,我去趟茅房。”
司徒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道出男厕的位置。
乘风微微颔首,踏出厅门。
日光恰好从云隙间落下,一缕缕穿过枝叶,斑驳洒在青石小道上。
小道尽头,是一间独立小屋,瓦顶被常年雨水打得青黑。
墙角有一丛野生的兰花,静静绽放。
那便是玄天道门唯一的男用茅房。
在这个女修门派中,它像是一粒嵌入柔软绸缎中的硬石,冷硬而突兀。
它之所以存在,不过是为了少数来访的其他门派的男性掌门,或偶尔探亲的门人生父。
玄天道门都是女性修士,基本上用不到它。
所以,这座茅房修葺在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偏僻角落。
门半掩着,乘风抬手,指尖推门,发出一声“吱呀”,像老人咳嗽。
他抬脚,迈过那道门槛,身影随之消失在茅房内。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影子从茅房的转角处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身姿窈窕,步伐匆匆。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乘风进入的茅房,脚下不停,径直朝着茅房奔入。
转瞬之间,便也消失在了那扇门后。
茅房内,时间仿佛凝住。
外头枝叶轻晃,一只灰雀落在窗台,蹦了两下,又飞走。
再过片刻,乘风推门而出。
一阵微风拂过,带着丝丝凉意,恰似他此刻的心情。
他整理一下衣衬,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迈步朝餐厅的方向走去。
风吹过他鬓角,酒香混着松脂香从远处飘来,像是一种遥远的旧梦。
回到厅中,酒宴正酣。
众女情绪高涨,一杯接一杯,言语间,尽是尊崇与敬佩之词。
酒过三巡,菜已五味,午阳落在廊下,照得一地银光。
乘风将最后一口酒饮尽,杯沿轻放,目光投向主位上的司徒云。
“你们与大秦交战,战况如何?”
司徒云面色略沉,指尖摩挲着杯沿,片刻才道:“大帝,我们玄天道门虽不弱,但大秦皇朝根基太深。”
“数次交锋,我方虽有胜绩,但整体而言,损失惨重。”
说完,她叹了口气。
乘风点头,似乎并不意外。
“这么说,你们现在是闭门不战?”
“也不是!”
司徒云亦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之前的一番厮杀,我们双方都有疲惫,约定休整一番,明天再战。”
“明天?”
乘风摇头,语气平缓,“不必等到明日,去准备,一会就开战。”
一句话落下,厅中气温仿佛低了一截。
司徒云眉头紧皱,犹豫片刻,终于低声问道:“眼下我方兵疲将困,大帝如此安排,是不是……”
“你在等什么?”
乘风打断了她的言语,“生死存亡之际,还瞻前顾后,难道指望大秦皇朝大发慈悲,放你们一条生路?”
他看着她,那目光沉静中带着一丝讥诮。
司徒云默然良久,忽而咬牙,眼神一变。
“大帝之言,令我幡然。我这便召集门中能战之人,与大帝并肩。”
言罢,转身而去,步伐坚决。
余人鱼贯而出,各自奔赴准备。
乘风被一名弟子请入偏厅,茶香绕袖,雾气升腾。
半炷香后,他随唤声而起,步入玄天道门的演武场。
场上早已人山人海,黑压压皆是女修。
铠甲映着阳光,刀锋若雪,步伐整齐,眼神冷冽。
圣阶以下者如潮水,七八十位圣阶以上精英修士环立高台,气势逼人。
司徒云站在台下,佩剑在身,鬓发飞扬。
她眼神冷静,身后八位圣王以上的长老个个气场如渊,灵力波动如海。
她抬头看向乘风。
乘风颔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沉声说道:
“不管如何,今日我便要结束此地的纷争,还各位一份安宁。”
言罢,转头对司徒云道:“都准备好了吗?”
司徒云点头,“一切都已妥当,战令也对秦军发出。”
“那好,你是玄天道门的门主,你指挥,我听你安排。”乘风笑了笑道。
司徒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朗朗。
“玄天道门众弟子听令,今日,为尊严,为生死,赴战!”
刹那间,玄天道门的女修士们齐声应和,声浪滚滚,战意熊熊。
玄天道门集结大军近四十万,浩浩荡荡奔赴巴河木特战场。
日光洒落在她们身上,映出一片肃杀的冷光。
司徒云与八位圣王以上高手奔赴在队伍前列。
乘风则位于八人中央,神色淡漠。
司徒云手中长剑寒光闪烁,一头长发肆意飞舞,尽显飒爽英姿。
身旁数位长老,周身灵力汹涌,各自施展御空之术。
衣袂飘飘间,强大的气息四散开来,为大军撑起一层无形的护盾。
那一刻,乘风的目光穿过人海,望向遥远云端。
在那里,有命运低语,有某种无法逆转的事物,正等待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