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窗棂上的冰花已经冻得厚实,像谁用冰刀在玻璃上刻了满窗的缠枝纹。
“……”
墨韵坐在墨紫床边的梨花木椅上,指尖刚触到窗沿,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冰花顺着他的指尖裂开细缝,寒意顺着指腹往骨缝里钻。
这几日猫土的降温来得邪门,身宗靠海本是水汽氤氲的地方,此刻却连庭院里的池水都结了层薄冰,锦鲤沉在水底不见踪影,岸边的垂柳枝条裹着冰壳,风一吹就发出“当当”的脆响,倒像串起的冰铃。
“哥……”
墨紫的声音从锦被里透出来,细得像根冰线。
墨韵立刻收回手,俯身时看见她眼睫上竟凝了层极细的霜——不是眼泪冻成的,是屋里的寒气太重,连呼出的气都能在睫毛上凝成白霜。
她脸色比昨日又白了几分,嘴唇抿成道苍白的线,唯有每次呼吸时,胸口微弱的起伏能让人稍稍放心。
“我在。”
墨韵把她露在外面的手塞进暖炉边的锦缎里,指尖的灵韵刚要凝聚,就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小青裹着件冰蓝披风闯进来,披风下摆沾着的雪粒落在青砖上,瞬间化成水痕又冻成薄冰。
“哥哥!你看外面!”他把手里的琉璃盏往桌上一放,里面盛着的热茶竟在盏沿结了圈白霜,
“码头那边说,近海的冰已经能走人了!渔户今早去看,连船锚都冻在冰里拔不出来——这哪是降温,分明是寒气在往身宗压!”
说着往床边凑了凑,看见墨紫眼睫上的霜花,眉头瞬间拧成个结:
“姐姐现在这身子本就弱,再被这么冻着……”
话没说完,墨紫的手指突然在锦被里动了动,准确地抓住了墨韵搭在床边的手腕。
她没睁眼,只是喉间发出细弱的呜咽,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腕间那道青痕——那是前几日强行催韵留下的印记,这几日被寒气一侵,青得发黑。
“不冷……”
她像是在安慰谁,声音却抖得厉害,
“哥的手……暖。”
墨韵的心猛地一缩,反手握住她的手。
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过去,却觉得那点暖意像投入冰湖的火星,连涟漪都没散开就灭了。
“?”
他正想把床头的暖炉再挪近些,就见墨兰端着药碗进来,棉鞋踩在青砖上几乎没声音,唯有药碗边缘的热气一冒出来,就被屋里的寒气压成了白雾。
“韵儿,先让阿紫把药喝了。”
墨兰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她把药碗放在托盘里,指尖刚碰到碗沿就缩了缩——明明刚熬好的药,此刻竟只余温了,
“我让侍女在廊下加了三个炭盆,可这寒气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一点用都没有。”
墨韵刚要应声,就见墨紫的睫毛颤了颤,眼尾泛出点红。
她不是被冻的,是被药味呛的,却还是努力睁了睁眼,声音轻得像飘雪:
“药……我喝。”
墨韵端起药碗时,指尖的灵韵悄悄绕了圈,冰蓝色的微光在碗沿转了转,药汁里瞬间泛起细密的热气。
他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咽,忽然注意到她搭在被子上的另一只手——手背上的青筋比昨日更清晰了,像冰面下隐约可见的枯枝。
小冰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越来越厚的冰层,龙角的淡影在眉骨间若隐若现:
“主人,这寒气不对劲。身宗的地脉是暖的,就算天降大雪也冻不住池水,现在连屋里的炭盆都压不住……会不会和阿紫体内的朽气有关?”
墨韵喂药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墨紫苍白的脸上。
是啊,妹妹的气息越来越弱,身宗的寒气越来越重,这两者之间,总该有什么联系。
墨韵刚把墨紫的手放进暖炉边的锦垫里,院外就传来侍卫慌乱的脚步声,混着什么东西被撞翻的闷响。
他指尖还凝着未散尽的冰韵——这几日全靠这温和的韵力一点点滋养墨紫的经脉,像用细流浸润干裂的土地,虽见效缓慢,却已是眼下唯一的法子。
……
“主人!”
小冰从门外快步走进来,龙角的淡影因急绪微微发亮,
“白糖那边出事了!守着他的猫说,他刚才突然挣开了束缚,身上的混沌气浓得快化不开,连靠近都觉得刺骨!”
“……”
墨韵的动作顿了顿。
这几日他所有心神都系在墨紫身上,偶尔听侍女提过白糖的状况,只当是混沌气正常波动,竟没细想。
他记得安置白糖时,那孩子只是眉眼间有些灰翳,混沌气还能被符咒压制,怎么才几日就……
“哥,你去吧。”
墨紫的声音从锦被里透出来,气若游丝,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没事,能等。”
她的指尖在被面轻轻动了动,像是想抓住他的衣角。
墨韵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微微用力,将一丝新凝聚的冰韵渡过去,看着那冰韵在她腕间化开,才起身道:
“我去去就回,这道韵能护你一阵子。”
西厢房的寒气比正屋重了数倍,刚推开门,就见贴在门框上的符咒已经发黑,边角蜷曲着像是被火燎过。
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瓷片,药汁泼在青砖上,竟冻成了暗褐色的冰渍。
“呃……”
白糖蜷缩在床角,原本鲜亮的毛色被灰黑的混沌气裹住,连耳尖都耷拉着,身体不住地发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像困在笼子里的幼兽。
“墨韵大人!”
守在门外的侍卫脸色发白,
“刚才给他喂药,他突然就发起狠来,我们想按住他,却被他身上的混沌气震开了——那混沌气像是带着冰碴子,沾到衣服上都觉得发麻!”
墨韵往前走了两步,靴底踩在冻住的药汁冰渍上,发出“咯吱”轻响。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混沌气在翻涌,甚至在贪婪地吸食着周遭的寒气——难怪身宗的降温越来越厉害,恐怕和这混沌气脱不了干系。
“白糖。”
墨韵试着唤了一声,指尖凝聚起冰韵。
这韵力刚靠近,就被白糖身上的混沌气撞开,发出“嘶”的声响,像冰块扔进滚油里。
小冰跟在后面,眉头紧锁:
“这混沌气在变强!它把身宗的寒气当养料了!你看他脖颈那里,混沌纹路比昨天深了好多!”
墨韵的目光落在白糖紧握的拳头上——指缝间渗着灰黑的混沌气,却能看出他在极力忍耐,身体的颤抖里,一半是混沌气的控制,一半是自己的抵抗。
墨韵忽然想起这孩子刚被救回来时,还捧着块鱼干笑,眼睛亮得像星子,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先稳住他。”
墨韵沉声道,掌心的冰韵凝成细密的冰丝,“小冰,你去藏书楼找《混沌考》,看看有没有这种吸食寒气的混沌记载。”
“!”
他刚靠近床边,白糖突然猛地抬头。
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蒙着层灰雾,瞳孔缩成了细线,看见墨韵的瞬间,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低吼,带着混沌气的拳头毫无预兆地挥了过来。
墨韵侧身避开,拳头砸在床板上,木头瞬间凹下去一块,混着混沌气的木屑飞溅开来。
“还认得我吗?”
墨韵没有后退,冰韵在周身凝成半透明的屏障,
“你说过要帮我照看墨紫,现在就想躲懒?”
“!”
白糖的动作猛地一顿,灰雾里的瞳孔似乎颤了颤。
他喉咙里的低吼弱了些,拳头却还扬着,只是力道明显松了,像只不知道该攻击还是该退缩的幼兽。
墨韵看准时机,指尖冰丝迅速探出,轻轻缠上他的手腕。
“呃……”
冰丝触到混沌气时发出“滋滋”的声响,白糖痛得闷哼一声。
身体却奇异地不再挣扎,反而顺着床沿滑坐下去,额头抵着墨韵的膝盖,肩膀还在发颤,像是终于找到了一点可以停靠的地方。
墨韵低头看着他颤抖的后背,正想再渡些温和的冰韵试试,就见白糖身上的混沌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西厢房外传来“咔”的一声脆响——庭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枝干,竟被寒气冻得断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