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绪站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
四周的树木扭曲如垂死的巨人,枝干上悬挂着无数具尸体,每一具都是女孩。她们被铁链捆缚,面容苍白,空洞的眼睛齐齐盯着雪绪。
“姐姐……你也要杀我吗?”
雪绪握刀的手在发抖。
这是幻境……不是真的……
霜绪的幻境则更加直接。
她被困在一间和室里,面前坐着月城家的宗老们。他们面容腐烂,嘴角却带着慈祥的笑,手中捧着一碗腥红的液体。
“喝下去……你就能成为真正的继承人。”
霜绪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看起来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开什么玩笑……”
她一把掀翻茶桌,蝴蝶刀刺向最近的宗老。
刀尖却停在了对方咽喉前,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进分毫。
“给我动啊……!”
……
正值姐妹二人濒临崩溃的时候。
“咔嚓!”
整个世界突然裂开无数缝隙,刺目的白光从裂缝中涌入。
雪绪惊愕地抬头,看到漆黑的森林像风化的石片一样片片剥落,霜绪面前宗老们的身体则如沙雕般崩塌,化作飞灰。
怎么回事?!
没等她们想明白,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将她们“推”出了幻境!
……
姐妹二人一屁股坐在祭坛边的青石板上。
雪绪挣扎着撑起身子,还没搞清楚状况。
但紧接着,整个尼伯龙根就开始剧烈震动。
唐风大殿的梁柱扭曲变形,藻井上的九重莲华一朵接一朵凋零。那些刻着唐诗的经幢,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
变化最大的是祭坛中央,那尊鎏金的“清泷权现”像,左眼的玉石突然碎裂,露出一只真实的、爬行动物般的竖瞳!
“它……醒了?”霜绪的声音发颤。
雪绪拽起妹妹想要跑路,“不对!是有人破坏了什么....”
她看向大殿另一端。
林离略微龙化的身躯出现在眼前,虽是幻境,但却引动了身体的反应,好在不太显眼。
风间琉璃的樱红长刀插在地面,他一手捂着额头,似乎有些头疼。
绘梨衣被林离抱在怀里,巫女服上不知为何沾着星星点点的血痕,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怎、怎么了?”雪绪强撑着问。
「莫非是这三个怪物……把幻境打穿了?」
只见林离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雪绪顿时便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不过她没有工夫想这些,中央神像的动静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咔……咔咔……”
神像表面的鎏金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白色的真龙鳞甲,那只睁开的龙瞳缓缓转动,最终锁定在林离身上。
“外来者……”
整个尼伯龙根回荡着古老的龙语,空气因声波震荡泛起涟漪。
“谢谢你。”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神像彻底碎裂,一条黯淡的青白龙躯盘旋而起!
祂的身躯并不残破,眼中的金光却让人心惊。
林离点了点头,嘴中却疑惑:
“谢我?你该不会想说,我刚才杀的那玩意儿,其实是你的双生子兄弟吧?”
清泷权现的龙首微微摇动,似在苦笑:
“非兄弟也……而是吾之另一半。”
绘梨衣好奇地仰头望着龙魂,在小本子上写:“两个你?”
风间琉璃抱刀而立,低垂着眼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人格分裂的龙么?倒是新鲜。”
“嗯。”
林离身上龙化现象渐渐褪去,黑剑一杵地面,溅起碎石,“解释一下,那位徐福、相柳、还有什么飞泷权现,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绘梨衣侧过头看了看地上碎裂的鎏金神像碎片,又抬头看向龙魂,眨了眨眼。
风间琉璃收刀入鞘,熔金瞳微闪:“我也很好奇……这位徐福先生,似乎比史书记载的活跃得多?”
“呼……”
清泷权现尾巴轻扫,众人脑海中顿时浮现一幅幻象,精神却未被控制。
秦代方士徐福站在海边,手中捧着一枚漆黑的蛇鳞。
他身后是整装待发的船队,童男童女已然准备齐全。
“徐福东渡,所带的不止大船与童男童女,还有相柳的茧。”
“他本想借童男童女的血肉塑造龙躯,却反被相柳寄生……成了养料。\"
「零食?」
林离看着眼前的小本子,嘴角一抽:\"……差不多吧,反正是作死。”
……
倏忽间,幻象变换。
唐代海船甲板上,一名老僧手持玉尺,东渡而来。
忽然,老僧背后一抹刀锋闪过,几步之后昏倒在地,而他背后的黑影面容扭曲,脖颈裂开,露出九颗蛇首的虚影。
“唐时我东渡至此,本可诛杀这祸患,却遭白皇遗血暗算。”
“最终一战,我与祂两败俱伤,濒死之际,只能将彼此封印在这醍醐山地脉。”
林离挑眉问道:“所以清泷权现现在是你和相柳的缝合体?”
白龙沉默一瞬,幻象中浮现双头龙影,青白龙首与八岐蛇首共生一躯。
“祂占上风时,便是飞泷权现,我压制祂时,才是清泷明神。”
……
接着,清泷权现看向林离手中黑剑。
“你在幻境中斩杀的,是相柳借助吾之血脉构筑的‘镜影’。”
“虽非本体,但也伤其精神,足够以让祂再沉睡一段时间。”
雪绪终于找回声音,试着问:“那月城家的血祀……”
“骗局。”
白龙的眼中闪过一丝金光,“相柳需要纯血后裔作为器物,吾并非时刻能占据上风,我曾禁绝此种仪式,最终月城家的后裔未能....”
清泷权现话未说尽,但雪绪心底自然是明白的很,月城家的族老们怎么会忍得了取悦“神”的诱惑??
家族里那些恐怖的血裔,恐怕就是这位“尊神”的赐血造物吧....
霜绪同样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所以我们姐妹自相残杀,毫无意义?”
无人应答。
……
“原来是这样……”
林离摸着下巴,踏前一步,“嗯,还有一个问题。”
他黄金瞳灼灼逼视清泷权现:
“你是海洋与水之王的血裔么?”
青白龙躯微微摆动,“汝所言不错,吾确为海洋...与水...之王座下臣属,海洋与水....倒也贴切。”
接着,那双黄金龙目微眯,又闪过一丝疑惑:
“然……王之气息缠绕汝身,却又驳杂难辨。汝,究竟是何来历?可识得吾王?”
林离嘴角一抽,随即脸上扯出个笑容:“算是祂的朋友吧,不过是喜欢睡觉的那一位。”
清泷权现龙首微微歪斜,露出肉眼可见的困惑之色。
“吾……不懂。”
……
「这龙怎么现在又一副没联网的样子?」
林离暗自摇头,摆了摆手:“不懂就算了。”
“……”
林离感觉到面前这条古龙的好感度刷的还不错了,便蹲下身子,以指节敲了敲地面,“那个,我想请教一下,你这尼伯龙根,是怎么维持上千年的?”
这话一出,清泷权现又沉默了,似乎没想到话题转折的这么快,还在组织语言。
“水脉……地脉……”
祂用词古朴,断断续续,“还有…月城家的先祖,锚定虚实。”
见林离挑眉,祂又补充道:“一千二百年前,还有位白皇血裔助吾重筑水脉……”
“重筑……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等等!”
林离眉头一跳,突然打断,“你是说,水脉是炼金矩阵?”
龙瞳眨了眨,显然对“炼金矩阵”这个词有些陌生,但还是缓缓点头。
……
“呃,这么说来,整个醍醐山的地底下,就是一个超大号的炼金矩阵么……以纯水作为炼金矩阵的脉络肯定是不可能的,必然要在里面加东西……”
“加的是什么呢……水银?”
林离思绪有些卡住了,他回过神来,
“还请问,这个帮助你的人是...?”
……
沉默的思索过后,清泷权现吐出个名字。
“安倍……晴明?”
全场瞬间寂静了。
只有林离在一片寂静中点了点头。古代的混血种们总是以另一种方式留名,安倍晴明是白王血裔倒也不奇怪。
总比突然蹦出个秦始皇其实是龙王要好接受些。
他拍着手,继续追问:“白王血裔,在古代是些什么情况?”
清泷权现的动作僵住了,黄金竖瞳里写满茫然。
“吾……不知。”
「这龙怎么又断网了?」
林离无奈捂脸:“那我换个问法。”
他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晃了晃,“拥有白色皇帝血脉的人,在当时多不多?”
清泷权现龙首微昂,吐出几个词:
“杂种……多。”
林离脑门青筋暴跳。
怎么感觉这龙在骂人,但是我没有证据。
但又在下一刻,清泷权现继续补充道:“像汝这般的……几无所有。”
“几乎没有?”
林离眼睛一亮,“那就是还有咯?他们在哪儿?叫什么?”
“唔……”
青白龙躯落地,黄金瞳看向地面:
“自然……在当时的平安京。”
“京都?也对,混血种自然会在大城市作威作福。”林离撇了撇嘴。
“源赖光……还有一位,不知道名字……”
说完,清泷权现看向了绘梨衣。
“和她很像,但没有吾王的血。”
……
林离默默记下了这些信息,两位疑似皇血的人物么...?
很快,还没等他继续发问。
在白龙一阵沉思后,那龙吟声忽然变得悠远,竟念出一句诗偈:
“白皇之血西入唐,善女由此渡扶桑……”
随着龙吟声低落下去。
清泷权现的龙躯缓缓盘回祭坛,青白色的鳞片逐渐失去光泽,重新化作冰冷的雕像。
那双熔金竖瞳中的光芒也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凝固成琉璃。
“白皇之血西入唐,善女由此渡扶桑?”
林离定定地站着,脑中飞转,善女龙王在遣唐使时期东渡化为清泷权现,而白王血裔亦有流通么?
“嗯?”
龙吟声余韵袅袅,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最终消散于无形。
林离站在祭坛前,又等了几分钟,确认这条龙是真的“掉线”了,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这下彻底断网了。”
他环顾四周,大殿里除了那尊龙雕,一些华贵的普通器物,以及破碎的水瓮外,空空荡荡,连件像样的炼金器物都没有。
“哎哎,真够穷的……”
林离撇了撇嘴,“作为次代种,家里啥都没有……啧……”
风间琉璃靠在盘龙柱旁,闻言轻笑一声:“怎么,林君还指望能摸几件神器走?”
“好歹给点线索啊。”林离摊手,“比如藏宝图什么的。”
绘梨衣蹲在一旁,戳了戳龙雕像的爪子,发现真的毫无反应后,失望地在小本子上写:“她睡着了?”
“大概是被我问得没电了。”
林离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吧,这儿没意思了。”
他抬手一挥,原本封闭的石阶长廊又浮现出来。
尼伯龙根的出口重新开启,一束光透过虚幻的缝隙洒了进来。
“一个一个来。”林离侧身让开,“女士优先。”
月城姐妹对视一眼,雪绪率先踏入裂隙,霜绪紧随其后。风间琉璃拎着刀,冲林离微微颔首,也迈步走了出去。
绘梨衣拽了拽林离的袖子,小本子上写着:“一起?”
林离笑了笑:“好。”
他牵着绘梨衣的手,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沉寂的大殿。
白龙雕像静静矗立,仿佛从未苏醒过。
站在虚幻的石阶上,林离缓步回首,低声念道:
“恶首噬魂化飞泷,一念清浊谁裁量?”
……
声音很轻,却像一滴墨落入水中,在空荡的尼伯龙根里萦绕着淡淡的寂寥感。
绘梨衣仰头看他,绯红的眸子里映着他的侧脸。
林离收回目光,轻笑一声:“走吧。”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空间的裂隙中。
……
笠取山,夜风拂过樱树,落花如雪。
月城姐妹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地望着从井中石阶走出的几人。
风间琉璃倚在一棵老樱树下,长刀归鞘,仰头望着天上的弦月,神色怅然。
林离和绘梨衣最后踏出裂隙,尼伯龙根的入口无声隐没,毫无存在的痕迹。
“结束了?”霜绪小声问道。
“暂时吧。”林离伸了个懒腰,“不过现在....”
“该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