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春风一如既往,让陆公馆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这是沈念与陆岳霆在一起的第八个年头了,丫丫和雪儿清扫庭院,佣人们让厨房再起炊烟。
当沈念站在这陆公馆的大门前时,她面前曾经那一身笔挺的松绿军装早已不在。
陆岳霆身穿褐色飞行夹克,脚踩皮制军靴,向沈念走来。
如今的陆岳霆,眼底不见了当年的飞扬与嚣张,多了几分炙热与铿锵,
那是少爷褪去了华丽的衣裳,迈向烽烟的力量;
是少帅脱下了威风的伪装,时刻准备迎战的坚强;
是一个少年,在一路踏过沙场后,仍要征战四方。
在历经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后,黎慕荷在望着陆岳霆时,如初见,似乎一切都从未改变,可不知不觉,仿佛一切都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若之前是重逢,如今便再次面临离别。
陆公馆的餐厅里,不再有陆老太太一心要抱重孙的碎碎念,不再有阿芝没大没小的叫声,也没了当初慕荷与陆岳霆相互顽皮的挑衅之词。
这临别的一顿晚餐,爱意藏心底,有口却难言。
东洋人一触即发的愤怒,与军统当仁不让的态度,让这场战争在所难免,势不可挡。
慕荷的挽留之词如鲠在喉,却只字不提,陆岳霆的深情不舍化作一句句叮嘱与安抚,他强颜欢笑,吃下慕荷亲手为他烹饪的餐饭,一粒不剩。
原来,真正的道别没有誓词,没有承诺,只有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陆岳霆走后第二日,家中来客,黎慕荷下楼,当她看到那身军装时,差点儿就喊出了陆岳霆的名字,可再抬眸时,发现是他,林献河。
此刻,慕荷才发现,与陆岳霆阔别一日,便有了盼他回家的念头。不禁无奈莞尔,笑自己竟变得痴傻。刚走一日的飞行员,怎么会这么快回家呢?
“阿河?你怎么这身装扮,又要参军了?”慕荷问。
林献河微笑点头,他来到慕荷面前:“我要回到军营,再也不做逃兵了。”
“所以,你是来跟我道别的吗?”
林献河点头,但如今,他脸上的那般阴郁与沉闷已然消失不见,看着这样的林献河,黎慕荷感到欣慰,替他开心,林献河身上那久违的热情似乎悄然而至,让他看起来很不同,但很温暖。
“什么时候走?”黎慕荷问他。
他们俩站在陆公馆的院落里,满院蔷薇让这世界看起来那么祥和安宁,可这门外的世界却并不如此。
“明天就出发,去南岭,如果南岭的不能攻下,陵海马上就会沦陷。”林献河说。
是啊,陆岳霆也这么说过,所有的空军已经做好了准备。
黎慕荷看着他,双眸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懵懂:“这场仗,会赢吧?”
在她问出这句话时,心中说不出的情绪难以掩藏,瞬间化成了热泪。黎慕荷发现,原来离别可以不分季节。
林献河点头微笑:“会的,一定会赢!”
“那……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黎慕荷问了许多她曾经认为最幼稚的问题。
林献河没有回答。
这一年,黎慕荷盼了四季,却没等到那个穿着飞行夹克的男人回家。
第二年,蔷薇花开得很好,慕荷将林献河与六叔的糖水铺改为药铺,并在时隔二十一年后,将“黎家药铺”的牌匾重新挂了起来。
许多曾经熟知黎先生的人,以及他们的儿孙认着牌子,来找慕荷看病。
第三年,战争愈演愈烈,整个龙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雾灵山的马冲带着山里的兄弟们去了津北。他来过陵海一次,慕荷再见到马冲时,他为了掩藏自己土匪的身份,装扮得像个大少爷,慕荷忍不住笑他。
可后来,听说马冲死了,带着他山里的那帮兄弟,死在了津北的英租界。
第四年,陵海的东洋军队越来越多,烧杀抢夺,他们抢走了黎家医馆的医书,并诱惑慕荷去东洋,他们说那里才是天堂。黎慕荷知道,若拒绝,必死无疑。于是,在陆岳霆大伯陆战英派人护送下,慕荷带着雪儿和丫丫躲进了雾灵山。她凭借记忆,与丫丫和雪儿找到曾经林献河与六叔生活的小院。
在雾灵山的日子里,慕荷戴着奶奶留下的小凤眼念珠,每日祈祷,希望战争能早日结束,希望那些不归人能早日回家。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
这一日,一群人找到了山中,他们一个个穿着土黄色的军服,将黎慕荷、丫丫和雪儿接回了陵海。
时隔多年,黎慕荷再回到陆公馆时,这里早已一片狼藉,只剩战争后被轰炸的残垣断壁。
“夫人,咱们家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怎么办?”雪儿忍不住掩面哭泣。
慕荷搂着雪儿安慰:“不怕,我们重建陆公馆,建得像曾经一样。”
这一年,陆公馆的确又焕然一新,与曾经别无两样,黎慕荷带着丫丫和雪儿在院中又栽种了许多蔷薇花,等待来年盛开。
又一年,当慕荷踏出家门时,那满院蔷薇的芳香如初,扑面而来。
“那年,一夜之间,岳霆就把这院子里种满了蔷薇花,他说,我喜欢蔷薇,就把全世界的蔷薇都送给我,丫丫,是少帅回来了吗?”黎慕荷问丫丫。
“夫人,少帅还没回来呢,不过,据说很快了,战争就要结束了!”
雪儿也开心地来到院中:“是啊夫人,战争一结束,咱们少爷就要回来了。”
那几日,慕荷每天带着丫丫和雪儿细心在院中浇灌,她想在陆岳霆走进家门时,让他看到这满院的蔷薇花依然盛开,从未凋谢,正如她对陆岳霆的思念那般,从未停止过。
也是那几日,阳光总是很明媚,好像老天都在帮慕荷照料这花朵,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陆岳霆就要回家的消息。
慕荷觉得很巧,又是一年的冬季,曾经在战地,她与沈念在冬季相遇,在冬季离别,尽管多年已逝,可慕荷仍清楚记得,沈念死时,鲜血染红了那片白色的大地。
很巧,父亲和母亲也是在冬季,相继而去,母亲的鲜血洒满皑皑白雪,那么鲜艳,慕荷仍记得那红墙般的颜色。
也很巧,她与陆岳霆也是在冬季相遇,在冬季成亲,只是,一身红装的她,身边只有一只绑着红绸缎的大公鸡。
“等岳霆回来了,我们就成亲!”慕荷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