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饭桌上的那场风暴,余震未消,在方家小院里掀起了一整夜的涟漪。
方明蹲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指间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火星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脚下很快落了厚厚的一层烟蒂。尼古丁的苦涩也压不住心里的烦闷,一想到明天那无法想象的场面,他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里屋,王兰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每一次翻身都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孩子,主意太大了……”
“全村人得怎么看我们家?”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压着嗓子,一遍遍地念叨,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飘荡,钻进每个家人的耳朵里,让本就焦躁的心绪更加不宁。
隔壁房间,方一萍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黑暗中,那片斑驳的墙皮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嘲弄的脸。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成了一锅沸腾的粥,弟弟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在里面翻滚,搅得她世界观都碎成了渣。
在自家搞全国直播?
完了。
这个念头,是她睁眼到窗外泛起鱼肚白,唯一的想法。
天边刚露出一抹微光,双水村,这个沉睡中的村庄,竟提前苏醒了。
往日,这个点只有此起彼伏的鸡鸣,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可今天,村口那棵见证了百年风雨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起,竟黑压压地聚起了一大群人。
人头攒动,将本就不宽敞的土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村民们三五成群,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那嗡嗡的议论声浪,混杂在清晨冰冷的空气里,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兴奋。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激动,还有一丝对即将到来的庞然大物的紧张。
“听说了吗?方明家那个一凡,要领着电视台的人回来拍大片了!”
一个裹着臃肿花棉袄的大婶,声音压得极低,但那穿透力十足的嗓门,还是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村口。
“电视台?我的乖乖,那不是得来好多大明星?”
旁边一个叼着旱烟杆的老大爷,眼珠子瞪得溜圆,烟锅里明明灭灭的火星,都因为主人的激动而亮了几分。他用力嘬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都带着一股惊叹的味道。
“可不是嘛!我二侄子昨晚在镇上瞧见了,说一凡开着一辆黑色的漂亮小车,后备箱里搬下来的礼品盒子,堆得跟小山一样高,那叫一个气派!”
“真的假的?一凡这娃,是真出息了啊!”
“那还有假?人家都上过好几回电视了!我孙女天天在手机上看他!”
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时,方家院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方一萍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面色憔悴,眼神空洞地走了出来。
她一夜未眠,只想出来透口新鲜空气,驱散脑中的混沌。
可一抬头,看到村口那人山人海的阵仗,她眼前瞬间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直接厥过去。
完了。
全完了。
这下好了,全村都知道了。
她那个不着调的弟弟,又在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她甚至能清晰地预见到,未来一个月,不,可能是一整年,自己都将活在全村人探究的目光和永无止境的八卦里,不得安生。
就在方一萍绝望地想缩回头,把院门死死关上,假装这一切都未发生时——
远处蜿蜒的山路上,一片巨大的尘土被扬了起来。
那尘土升腾,翻滚,遮天蔽日,形成一条土黄色的巨龙,正沿着山路急速奔袭而来。
紧接着,引擎的轰鸣声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那不是村里拖拉机熟悉的“突突”声,也不是寻常小轿车平稳的引擎声。
而是一种低沉、浑厚、连绵不绝的咆哮。
仿佛有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苏醒,发出震慑万物的怒吼。
一个庞大的车队,从漫天尘土中缓缓现出轮廓,闯入了所有村民的视野。
打头的是几辆黑得发亮的德系商务车,车身线条流畅,镀铬的装饰在晨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那种迫人的气场,让所有人都明白它价值不菲。
紧随其后的是几辆体型庞大的厢式货车,白色的车身上,印着电视台那醒目的LoGo。
队伍的末尾,更有一辆比货车还要庞大的白色特种车辆,车顶上架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天线,那个被村民们称为“大锅盖”的卫星接收器,正无声地昭示着它不同凡响的身份——移动直播车。
这个由十几辆车组成的钢铁长龙,行驶在这条牛车都嫌拥挤的乡间小道上,画面充满了强烈的违和感。
它带来的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冲击。
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现代工业文明的战车,碾碎了田园牧歌的宁静,毫无征兆地开到了每个人的面前。
“我的个老天爷……”
人群中,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都在发颤。
整个村口,瞬间死寂。
所有的议论、所有的猜测、所有的好奇,在眼前这浩浩荡荡、无可辩驳的真实场面面前,都变得苍白而可笑。
人们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眼神发直,大脑因过度的震撼而陷入一片空白。
他们这辈子,别说亲眼看见,就是在梦里,都未曾梦到过这种阵仗。
车队在村口缓缓停稳,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平息,但扬起的尘土还未完全落下。
“咔哒。”
一声轻响,打头那辆商务车的车门向侧方滑开。
一个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身材挺拔,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色休闲羽绒服,内搭一件纯白的高领毛衣,浑身散发着一种儒雅沉稳的气质。
正是国内乐坛的顶级音乐人,杜松。
他一只脚刚刚踩在地上,那双昂贵的进口休闲鞋,瞬间就沾上了一层混着清晨露水的黄泥。
杜松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扫过周围那一群群穿着厚重棉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村民。
他脸上那份属于顶尖音乐人的从容与淡定,此刻僵硬得厉害,像一副随时可能碎裂的精致面具。
另一边的车门也开了,王鸣那高大的身躯几乎是“弹”出来的。
他一身亮眼的运动卫衣,外面套着一件鲜红色的羽绒马甲,配上他那东北人特有的爽朗面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喜庆,与周围灰扑扑的乡土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习惯性地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似乎想用一句标志性的“老铁们好”来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结果,一口混合着尘土、草木腐败气息和远处猪圈飘来的牛粪味的冰冷空气,结结实实地灌进了他的喉咙。
“咳!咳咳咳……”
王鸣当场破功,这位前国手高大的身躯猛地弯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帅气的脸庞瞬间憋得通红。
两人身后,总导演于敏带着一大群工作人员鱼贯而出。
这些人动作麻利,训练有素,一下车就立刻投入工作状态,没有一句废话。
器材车的后门被“哐当”一声拉开,一排排闪着金属光泽的设备箱被迅速搬下。
摄像机、收音杆、反光板、摇臂、轨道……
各种长枪短炮的专业设备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晃花了所有村民的眼。
这哪里是拍电视。
这简直就是兵临城下!
就在这片混乱与寂静交织的诡异氛围中,方家院门里,终于走出了那个始作俑者。
方一凡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灰色棉质家居服,脚上趿拉着一双蓝色的棉拖鞋。
他手里还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白色搪瓷大碗,碗里是刚用开水泡开的方便面,正腾腾地冒着热气,一股廉价的香精味弥漫开来。
他彻底无视了村口那壮观的人山人海,也无视了门口那堪比好莱坞片场的庞大阵仗。
他走到表情僵硬的杜松和还在咳嗽的王鸣面前,旁若无人地低下头,吸溜了一大口面条,发出了响亮的“滋溜”声。
然后,他才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懒散和狡黠的笑容。
“哟,二位,穿这么接地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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