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见三人都愣愣地不说话,心中奇怪,道:“你们三位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说要为我做主吗?怎么一说出杀我儿的人是东门夜雨,你们就不吭声了?是怕了吗?唉,我就知道,一个连大当家都不敢得罪的人,还有谁能替我做主呢?罢了,罢了,我还是趁早死了算了。”说罢,挣扎起身,想要跳湖。
小菊赶忙将她拉住,道:“老人家,请你不要这样!”
那老妇哭道:“我儿死了,没人为我做主,我一来年老,二来不会武功,什么都做不了,整日悲伤愤懑,以泪洗面,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趁早死了,去下面跟我儿相会。”
那老妇挣扎得厉害,小菊苦拉不住,只能向东门夜雨求助。
东门夜雨撑伞站在雨中,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只冷冷说道:“小菊,松手。”
小菊摇头道:“不行啊,我要是松开手,她可就跳下去啦!”
东门夜雨道:“没关系,你让她跳。”
小菊半信半疑,道:“主人真要我松手?”
东门夜雨道:“嗯。”
小菊向来不会违抗东门夜雨的命令。
虽然她并不明白东门夜雨要她这样做的用意,但还是松开了手。
那老妇本来还在拼命挣扎,小菊一松手,她反倒不动了。
东门夜雨道:“怎么不跳了?你不是要跳湖吗?你不是要到下面去跟你儿子相会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还是说你狠不下心来?用不用我推你一把?”
那老妇瞪着东门夜雨,浑身打颤,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
东门夜雨撑着伞向她走去,她立刻警觉,并向后倒退。两人一进一退,很快,她就退到了码头边上,再无退路。回头瞥了一眼汹涌的湖水,她抖得更厉害了。
“你不要过来!”
东门夜雨停下脚步,道:“好,我不过去,你自己跳吧,我会帮你守住这里。在你沉入湖底之前,我保证不会有人来救你。”
“你……你……”那老妇咬着牙,目中满是怨毒之色。
东门夜雨注视良久,忽然道:“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是东门夜雨,对不对?在我来之前,他们就告诉你我要来连天水寨,还要你在这里哭,以引起我的注意。等我循声找到这里,你再把猫九命的事说出来,向我讨要说法,对吧?”
不等那老妇回答,他又接着说道:“是谁出的主意?是玉清欢,还是杨狰?又或是别的什么人?你们想为猫九命讨公道,但又不敢当面直言,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拐弯抹角的办法,我没有说错吧?”
那老妇紧紧攥着衣角,咬牙道:“不管怎样,你杀了我儿,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东门夜雨点了点头,道:“没错,猫九命是我杀的,我从未否认过这件事。如果你们觉得他死得冤枉,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我不会躲,但也不会坐以待毙。坦白说,杀死猫九命,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能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那老妇听了这话,怒不可遏,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东门夜雨,大叫道:“东门夜雨,你还我儿命来!”
小菊突然看到了一抹寒光,忙喊道:“主人小心!”
原来那老妇手里暗藏了一把匕首,她在揪住东门夜雨的同时,用这把匕首刺向了东门夜雨的胸口。
匕首短小而锋利,毫不费力地刺破了东门夜雨的外衣,然而,就在刀尖即将触及皮肤时,东门夜雨突然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刀锋骤停!
刀尖正对心脏,近在咫尺,其上透出的寒意让东门夜雨心底生寒。
他凝视着老妇那张写满悲愤的脸,手上力道逐渐加重,那老妇握持不住,匕首自手中滑落,还未触地,就被东门夜雨一脚踢飞,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噗”的一声,没入了烟雨湖中。
行刺失败,那老妇心中懊丧,哭喊道:“好一个东门夜雨,果然不是我这种老婆子能够对付的!既然被你拿住了,我没话可说,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东门夜雨没有杀她,但却一脚将她踹进了湖里。
那老妇明显不通水性,一跌入湖中便拼命挣扎,两只手到处乱抓,可湖水中哪里有救命稻草?
萧溪水见那老妇在水中挣扎,不由想起儿时第一次落水时的情景,心中同情油然而生,开口道:“东门剑主,这老人家不会水,再这样下去,恐怕……”
“那又怎样?”东门夜雨语气冰冷。
萧溪水清了清嗓子,又压低声音说道:“这里毕竟是连天水寨,不是巴山城,你在人家的地盘上做这种事,要是闹出人命来,玉清欢他们岂会善罢甘休?你是同天会的会首,他们或许不敢把你怎么样,但我跟小菊……”
东门夜雨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么怕被连累,那为什么不下去把她捞上来?”
萧溪水道:“为什么是我?”
东门夜雨反问道:“你难道不想救她?”
萧溪水道:“也不是不想,只不过……”
东门夜雨道:“只不过什么?”
萧溪水道:“人是你踹下去的,就算要下水救人,也该是你去,哪里就轮得到我呢?”
东门夜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让她淹死好了。”
萧溪水呆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愿意带我一起来了。”
东门夜雨道:“为什么?”
萧溪水愤然道:“你就是想找个下人使唤!”
东门夜雨白眼一翻,道:“我可没有这样想过。”
萧溪水咬牙道:“可你就是这么做的!”
小菊凑过来,轻声道:“萧掌门,人快沉下去了。”
“怎么连你也……唉,算我倒霉!”
萧溪水把青莹剑交给东门夜雨保管,又匆忙脱了鞋子,跳进湖里,将那老妇救了上来。
那老妇虽然喝了不少水,但人还是清醒的。她上岸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杀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东门夜雨把青莹剑递还给萧溪水,随口道:“别搞错了,想救你的人不是我,是萧掌门!既然你冷静下来了,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刚才的所作所为,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另有他人指使?”
那老妇把头低下,不肯回答。
东门夜雨仍自顾自说道:“如果只是你个人的意思,身为一个母亲,要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我完全可以理解;但要是受了别人的指使,那这事儿可就大了。”
那老妇听了这话,忙将头抬起,大声道:“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意思,与他人无关!你说得没错,他们是把你要来连天水寨的消息告诉了我,还要我在这里哭,吸引你的注意,好为我儿讨回公道。他们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好意,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
东门夜雨望着远处迷蒙的湖面,道:“既是你个人的意思,你给了我一刀,我给了你一脚,那这事儿就算扯平了。你可别觉得自己吃了亏,我老实告诉你,行刺同天会会首可不是一件小事。若真要上纲上线,你逃不过一个死字。不瞒你说,干这种事的你不是第一个,但行刺失败后还能活下来的,你却是唯一的一个。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我们来谈一谈正事。”
那老妇冷哼了一声,道:“你杀死了我儿,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东门夜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只知道我杀死了你儿,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杀死他?你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吗?我敢说,你一定没有!因为在你眼中,猫九命自始至终都还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即便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早已到了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的年纪。我还没有做过父亲,但我知道,在父母眼中,孩子始终都是孩子,永远都长不大,但这不应该成为可以胡作非为的理由……”
那老妇冷笑道:“杀人就是杀人,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
东门夜雨气极反笑,道:“好,好一个杀人就是杀人,那么我问你,以前猫九命杀人的时候,你在哪里?醉仙楼的店小二就因为不小心踩了他一脚,被他用两个鹅蛋活活噎死,尸体抛在荒郊野外,三个月后才被人发现,那时候你在哪里?你口口声声我儿我儿,你儿杀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指责他?现在他死了,你又跳出来讨公道。那个被鹅蛋活活噎死的店小二,他就没有父母吗?他们的儿被你儿整死了,他们有没有来问你讨公道?你以为给了人家七十两银子作为赔偿,外加二十两银子封口费,这件事就没人知道了?我不但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去年在芳香院,猫九命玩死了一个姑娘,事后给了人家一百两银子,说是为那姑娘赎身,硬是把这件事给盖过去了。据我所知,那姑娘死的时候,刚好十八岁,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岁。被猫九命害死的人,只有这两个吗?我看不止吧?”
那老妇低着头,战栗不止。
东门夜雨不依不饶,继续道:“坦白说,像猫九命这样的败类,我早就想一脚踹死他,要不是看到连天水寨还有几分用处,我会让他活到现在?他身为连天水寨的九当家,整日不思进取,只知道胡作非为,为了大局着想,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千不该万不该跑到巴山城里去撒野,更不该当着云门的人,以及同天会诸位会主的面大放厥词,甚至公然践踏同天会的威严!我身为同天会的会首,若不杀他示众,以后人人效仿,那还得了?”
那老妇抬起头来,哭着说道:“杀得好,杀得好……东门剑主义薄云天,真是令人佩服!”
东门夜雨冷哼了一声,道:“你不用跟我阴阳怪气,猫九命能有今天,你这个做母亲的也难辞其咎!”
那老妇哭得更大声了。
这时,杨狰穿着新换好的墨色长衣,撑着一把黑伞,大步从雨中走来。
“堂堂巴蜀第一剑,这样欺负一个老人家,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