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冲天的彩色水柱中心,模糊扭曲的身影终于彻底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美到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的女人。
她的身躯,仿佛是由最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琉璃毒晶雕琢而成,每一寸肌肤都流淌着致命的光泽。长发如墨绿色的瀑布,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的末梢,都凝结着一颗细小的、闪烁着幽光的毒珠。
她的五官,完美得如同天神最杰出的造物,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
可就是这样一张足以令世间万物都为之倾倒的脸,此刻却写满了极致的冰冷与扭曲的愤怒。尤其是那双眼睛,那不是凡人该有的眼睛,其中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缓缓旋转的、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墨绿色漩涡。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众人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干、净化、最后归于虚无。
“你们……”
冰冷到极致,愤怒到极致的意识,如同精神海啸,轰然席卷了每个人的脑海。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意念。
“这群……肮脏的……虫子——!!!”
伴随着这声无声的咆哮,被称为金紫的女人,缓缓抬起了她那只完美无瑕的手。
“你们不是喜欢热闹吗?不是喜欢驳杂吗?”
“那我就让你们……尝尝这世间最恶毒的烟火!”
“——【恶毒满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环形殿堂内,那些先前被众人投入池中、化作五彩斑斓的毒气,那些充满了七情六欲、人间百味的“大乱炖”,在这一刻,仿佛接到了君王的指令,猛然凝结!
咻咻咻咻——!!!
无数根闪烁着五彩光芒的毒针,凭空而生,每一根都带着一种独特的情绪之毒!有的是贪婪,有的是嫉妒,有的是悲伤,有的是愤怒……亿万根毒针,如同瞬间爆发的暴雨,从四面八方,无死角地朝着众人攒射而来!
“卧槽!这娘们儿不讲武德!玩不起就掀桌子啊!”龚赞吓得一蹦三尺高,一根粉红色的、带着浓烈荷尔蒙气息的毒针“噗”地一声,扎进了他的屁股。
“哎呦俺的妈!俺的初恋!俺的青春!它回来了!”龚赞捂着屁股,眼泪汪汪,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村口那个扎着麻花辫的翠花。
“都给俺顶住!”礼铁祝一声暴喝,手中的【克制之刃】嗡然作响,一道道纯白的刀光在他身前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刀网。
叮叮当当!
无数毒针撞在刀网上,被【克制之刃】那股克制万物的力量瞬间净化,化作青烟消散。
可毒针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无穷无尽,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彻底填满!
礼铁祝的刀网范围有限,根本护不住所有人。
“噗!”商大灰的胳膊被一根油腻腻的毒针射中,他感觉自己仿佛瞬间吃下了一百只烤全羊,撑得直翻白眼。
“啊!”闻家姐妹的身上也挂了好几根,一根让她们想起考试不及格的悲伤,一根又让她们想起被人抢了棒棒糖的愤怒,情绪瞬间失控,又哭又叫。
团队的阵型,在第一波攻击下,就已然有了崩溃的迹象。
“虫子们,这才只是开胃菜。”金紫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病态的愉悦,“接下来,是正餐。”
她缓缓吐出四个字。
“——【地狱十毒】。”
“第一层,【目眩之蜃】。”
刹那间,众人眼前的景象猛地一扭。
他们不再身处毒殿,而是被拖入了一个由自己内心倒影构筑的镜像地狱。
每个人看到的,都是自己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
礼铁祝看到自己,不再是什么英雄,而是一个满手血腥的屠夫,正狞笑着将屠刀砍向无辜之人,那个人,赫然是他最敬爱的师父。
商大灰看到自己,化作了一头臃肿的、脑满肠肥的巨猪,正趴在由食物残渣堆成的山上,不知餍足地啃食着腐烂的同伴尸体。
姜白龙看到他心爱的妻子商燕燕,正满脸泪痕地质问他,为何要烂醉如泥,为何要放弃家庭,而他自己,则是一个只会躲在酒瓶后面的懦夫。
龚赞看到自己那张引以为傲的脸,变成了一张布满脓疮、流着黄水的、令人作呕的脸,他所有的色欲,都化作了实质的丑陋。
这幻象,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加歹毒。它不杀人,它诛心。它不制造谎言,它只是把你内心最深处的自我厌恶,赤裸裸地放大,然后逼着你去看。
“不……这不是俺……”礼铁祝痛苦地嘶吼,可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清晰。
“还没完呢。”金紫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
“第二层,【耳鸣之谮】。”
嗡——
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响起了一阵尖锐的蜂鸣。
紧接着,世界的声音,全都变了。
“铁祝!撑住啊!”沈狐焦急的呼喊,传到礼铁祝的耳朵里,却变成了:“铁祝,你怎么还不去死?你这个废物,活着就是浪费空气!”
“大家别慌!计算弱点!”方蓝冷静的声音,在其他人听来,却成了:“你们都去死吧,把机会留给我一个人,我能活下去!”
商燕燕试图指挥治疗,可她的每一句安排,都变成了恶毒的诅咒。
“闻媛,给他治疗!”——(听起来是)“闻媛,别管他,让他流血死!”
“龚卫,掩护侧翼!”——(听起来是)“龚卫,去送死!你的命不值钱!”
信任,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怀疑的种子,在每个人心中疯狂滋长。战友的脸庞,变得无比狰狞,原本互相支撑的手,此刻却像是毒蛇的獠牙。
精神,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啊啊啊啊——!”
有人开始疯狂地攻击身边的同伴,有人则抱着头,发出绝望的嘶吼。
完了。
礼铁祝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身体被亿万毒针侵蚀,千疮百孔。精神被心魔幻象折磨,摇摇欲坠。同伴之间反目成仇,互相攻击。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飞速地流逝,身体越来越沉,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手中的【克制之刃】,也开始变得暗淡。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毒液,彻底淹没了他。
俺……要死在这儿了吗?
媳妇儿……俺回不去了……
对不住了,二爷……俺没能……给你讨个说法……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刹那,一个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片段,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猛地闪了一下。
那是井星。
是那个一本正经、神神叨叨的茶仙,在昏迷之前,曾经郑重其事地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铁祝,我有一种感觉,金紫这个人,执念太深……常规的办法,可能没用……你记得,你手上,还有一枚戒指……”
戒指?
什么戒指?
礼铁祝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哦……想起来了……是那枚……沈莹莹送给他的【紫幻魔戒】……
那个曾经让井星自己都差点着了道的邪门玩意儿。
它……能行吗?
管他呢!
死马当活马医了!
礼铁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嘶吼。
“给俺……出来!!!”
嗡——!
一枚通体缭绕着妖异紫气的古朴戒指,猛地从礼铁祝的食指血肉中浮现而出!
它一出现,周围那些恶毒的毒针仿佛遇到了克星,纷纷退避。
“给俺……动啊!!!”
礼铁祝将自己残存的所有精神力,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希望,尽数灌入了那枚戒指之中!
【紫幻魔戒】仿佛一头沉睡了千年的魔神被唤醒,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一道粗大、纯粹、带着无尽幻象之力的紫色光柱,从戒指上轰然射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所有的毒气与能量,瞬间笼罩在了那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完美而又恶毒的身影之上!
金紫脸上的讥讽与愉悦,瞬间凝固了。
她那双吞噬一切的墨绿色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而后是挣扎,最后,陷入了一种彻底的空洞。
她不动了。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毒殿的攻击,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紫幻魔戒】的力量,并未就此停歇。
那道紫色的光柱,在笼罩住金紫之后,开始在空中缓缓铺开,如同拉开了一张巨大的、紫色的电影幕布。
幕布之上,光影流转,开始播放一段段模糊的画面。
那不是幻象。
那是……记忆。
是属于金紫的,被尘封在最深处的记忆。
画面开始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女孩,正蹲在溪边,小心翼翼地给一只翅膀受伤的蝴蝶包扎伤口。
她的笑容,纯净得像山间的清泉,不染一丝尘埃。
众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竟然……就是金紫?
画面一转。
小女孩长大了些,她的天赋开始显现,能够与花草沟通,能够治愈生灵的病痛。村民们都说,她是山神派来的仙女。
她的善良,温暖了整个村庄。
然而,这份善良,却引来了灾祸。
一群路过的、心怀不轨的修士,发现了她的特殊体质。他们假意接近,骗取了她的信任。
画面再转,是在一个阴暗的地牢里。
曾经纯净如水的少女,被粗大的铁链锁着,她的身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些道貌岸岸的修士,露出了狰狞的嘴脸。
他们要的,不是她的善良,而是她那颗纯净无垢的道心。他们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她,凌辱她,试图让她产生怨恨,从而逼出她道心中的“杂质”,炼制成最恶毒的法宝。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少女的哭喊,绝望而又无助。
“因为你太干净了。”一个修士狞笑着回答,“这个世界,就是个大染缸。太干净的东西,要么被污染,要么……就只能被毁灭。”
他们笑着,往她的身体里,注入了世间最污秽、最恶毒的诅咒。
他们当着她的面,杀光了那个她曾拼尽全力守护的村庄里的所有人,将那些村民的怨魂,尽数打入她的体内。
他们要用这世间最极致的“脏”,来污染她那份极致的“纯”。
画面里,少女不再哭了。
她的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无尽的、死寂的、冰冷的恨意。
她看着那些狂笑的修士,看着这个肮脏的世界,她的道心,在极致的痛苦与怨恨中,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如果干净是一种罪。
那我就,成为这世间最纯粹的“毒”。
我要用这毒,洗净这世间所有的肮脏!
我要让所有肮脏的生灵,都在我的“纯净”面前,灰飞烟灭!
紫色的光幕,就定格在少女那双被墨绿色彻底吞噬的、空洞而又怨毒的眼眸上。
整个毒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光幕,看着那个曾经纯良的少女,是如何一步步被这个世界,逼成了一个灭世的魔头。
他们的敌人,是罪人。
但他们的敌人,也曾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礼铁祝看着光幕中那个蜷缩在地牢角落里,浑身是血,眼神绝望的少女,他握着【克制之刃】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心里那股滔天的怒火,不知为何,竟有些无处安放。
他该恨谁?
恨那个已经变成怪物的金紫?
还是……恨那个,把她变成怪物的世界?
“为……为什么……”
沈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与哭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