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二爷那句“二爷……错了……”,说得跟漏了气的风箱似的,每个字儿都带着沙子,磨得人心口子生疼。
黄北北的眼泪珠子,本来都快收回去了,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扑过去抱住老爷子那干瘪的胳膊,哭得直抽抽。
“二爷,你没错,你没错……”
礼铁祝瞅着这一老一小,心里头也堵得跟塞了坨烂泥似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句啥敞亮话,可那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句东北老爷们儿最实在的关心。
“行了行了,哭啥玩意儿哭,大老爷们儿还没死呢,哭丧呐?”
他嘴上骂骂咧咧,手却小心翼翼地把自个儿那件〖净化之衣〗给脱了下来,动作粗鲁地就往蜜二爷身上套。
“穿上,暖和暖和,省得一会儿再让人家给忽悠瘸了。”
衣裳刚套上,就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蜜二爷那张死灰一样的老脸,总算是回了点血色。
他抬起眼皮,瞅了瞅礼铁祝,又瞅了瞅围过来的一圈人。
商大灰撑着个大肚子,脸上还带着油光,可那眼神儿里,再也没了饿死鬼的贪。
姜白龙站得笔直,闻着还是一股子酒腻子味儿,可那腰杆,挺得跟电线杆子似的。
沈狐站在那儿,脸上泪痕还没干,却再也没了那种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的苦情劲儿,反倒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利索。
方蓝就更别提了,那哥们儿跟个影子似的站在后头,一句话不说,可那眼神,跟鹰似的,死死盯着天上那头还在盘旋的畜生。
一个个的,都跟从鬼门关里头爬出来,又在奈-何桥上蹦了个迪似的。
看着狼狈,可那股子精气神儿,反倒比以前更拧成了一股绳。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给拽了过去。
是井星。
这哥们儿也不知道啥时候醒的,就靠在商大灰那肉墩墩的身上,一张脸白得跟A4纸似的,嘴唇都发青了。
他那样子,好像风一吹就得散架。
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头没有半点迷糊,全是算计。
“铁祝……”
他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
“那玩意儿……上当了。”
礼铁祝赶紧凑过去。
“井星大哥,你可拉倒吧,赶紧歇着,这儿有俺们呢。”
井星摇了摇头,喘着粗气,硬是把话说利索了。
“它……它以为我们都废了。”
“它现在……最是洋洋得意的时候。”
“这是……最好的机会。”
他每说一个字,脸色就更白一分。
“听着,它那心毒,不是白挨的。”
“你们每个人,现在都相当于打了一针那玩意的‘疫苗’。”
“你们最懂那滋味儿。”
“等会儿,还跟刚才一样。”
井星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带着点儿狠劲儿的笑。
“都给老子演。”
“演得越像越好。”
“让它下来。”
“让它觉得,它能一口把我们全吞了。”
“然后……”
井星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
“把你们刚才在梦里头,受的那些个罪,遭的那些个恶心,全都给老子……加倍还回去!”
这话一说完,他眼一翻,又昏过去了。
礼铁祝心里头“咯噔”一下,可再一瞅,井星虽然昏了,但呼吸还算平稳。
他站起身,瞅着天上那头还在耀武扬威的〖毒火飞龙〗,咧开大嘴,笑得特灿烂。
“都听见了?”
他那大嗓门,震得人耳朵嗡嗡的。
“咱这嘎达的规矩,有仇不报,不是好汉。”
“今天,就让这长翅膀的瘪犊子瞅瞅,啥叫他妈的……专业演员!”
下一秒,战场上的画风,瞬间就变了。
刚才还同仇敌忾,一个个跟要拼命似的队伍,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
商大灰“扑通”一声又坐回了地上,两眼发直,嘴里头含含糊糊地念叨着。
“锅包肉……溜肉段……俺的……都是俺的……”
他还伸出舌头,在那堆由飞龙排泄物变成的“美食”幻象上,使劲舔了一下,脸上露出无比陶醉的表情。
姜白龙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拎起个破瓶子,就往嘴里头灌,一边灌一边打嗝,嘴里头还喊着。
“英雄……嗝……就得配好酒!”
沈狐更绝,她又抱着那个幻化出来的破裤衩子,在那儿哭哭啼啼,自怨自艾。
方蓝也盘腿坐下,面前摆着一堆石子儿,又开始了他的“赌神”生涯。
就连刚醒过来的蜜二爷,都哆哆嗦嗦地捡起了地上的烟袋锅,又摆出了那副又哭又笑的诡异表情。
整个场面,乱七八糟,充满了堕落和绝望的气息。
天上的〖毒火飞龙〗,那双巨大的龙眼里,充满了轻蔑和嘲弄。
它看出来了。
这帮凡人,就是一帮废物。
他们的意志,跟纸糊的似的,一捅就破。
刚才那点反抗,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它发出一声胜利的长啸,巨大的翅膀一收,带着一股子腥风,从天上,缓缓地落了下来。
它要好好地,欣赏一下这些猎物,在彻底被欲望吞噬前,那最美妙的、挣扎的表情。
它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十米。
五米。
三米。
它甚至能闻到,从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让它无比痴迷的,“心毒”的香气。
就在它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准备喷出最后一团火焰,彻底终结这场无聊的游戏时。
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
“我说……演得差不多得了啊。”
是礼铁祝。
他吊儿郎当地站着,脸上那股子憨厚劲儿,早就没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让龙都觉得心悸的、冰冷的杀意。
〖毒火飞龙〗一愣。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
异变,陡生!
刚才还在地上打滚的商大灰,那双迷离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明无比。
他没有站起来,而是猛地一拍地面。
“给老子……撑!”
一股无形的、充满了油腻和饱腹感到极致的、让人恶心反胃的精神力量,像是一颗重磅炸弹,狠狠地轰进了〖毒火飞龙〗的肚子里。
飞龙那巨大的身体,猛地一僵。
它感觉自个儿的胃,好像瞬间被塞进了一万头烤全羊,那种撑得马上就要炸开的恐惧,让它发出了痛苦的嘶鸣。
紧接着,那个还在喝“尿”的姜白龙,也抬起了头。
他眼神里的,不是酒鬼的迷醉,而是刻骨的悔恨和羞耻。
“给老子……醒!”
一股充满了酒精中毒后,那种头痛欲裂、肝胆俱焚、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悔恨情绪,精准地轰向了飞龙的肝脏部位。
“嗷——!”
飞龙的嘶鸣,带上了颤音。
然后是沈狐。
她手里的破裤衩子,早就化成了飞灰。
她那双眼睛,亮得像两颗寒星,充满了勘破一切虚妄的、冰冷的清明。
“给老子……破!”
飞龙引以为傲的幻术,在它眼前,开始寸寸碎裂,露出了这个世界最真实、也最丑陋的模样。
那些“美食”,又变回了腥臭的排泄物。
那些“美酒”,又变回了骚臭的尿液。
那些“金钱”,又变回了肮脏的擦屁股纸。
方蓝、蜜二爷、闻家姐妹……
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爆发了。
他们把刚才在幻境里,体验到的最深刻的恐惧、最极致的悔恨、最痛苦的清醒,全都化作了最锋利的精神武器,从四面八方,狠狠地扎进了〖毒火飞龙〗的灵魂里。
“不——!”
飞龙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咆哮。
它发现,它制造出来的“心毒”,非但没有摧毁这些人,反而像是养料一样,被他们吸收,被他们理解,最后,变成了反过来攻击它自己的、最致命的毒药。
就在它精神世界即将崩溃的时候。
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出现在了它的面前。
是商燕燕。
她手里,拿着一支巨大的针管,针管里头,是一种五颜六色、看起来就恶心到极点的、黏糊糊的液体。
“这是用你们刚才排出的所有‘心毒’残留物,给你特制的。”
商燕燕的脸上,带着一丝科研人员特有的、冰冷的微笑。
“我管它叫……”
“精神厌恶剂。”
“祝您,用餐愉快。”
她话音未落,那根巨大的针头,就狠狠地,扎进了飞龙那颗已经开始枯萎的“万欲之心”里。
“嗷——!!!”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山谷。
〖毒火飞龙〗,疯了。
它被自己的力量,彻底反噬了。
它陷入了它为别人编织的、那个最恐怖的“饕餮地狱”里。
它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饥饿,无穷无尽的欲望。
它想吃。
它想喝。
它想拥有所有的一切。
在无穷欲望的驱使下,它张开大嘴,开始疯狂地吞噬自己喷吐出来的、那些带着剧毒的火焰。
它一口一口,把自己,由外而内地,活活吞噬。
它的身体,在欲望的火焰中,不断地膨胀,燃烧,最后,在一声不甘的嘶吼中,“轰”的一声,炸成了漫天的灰烬。
它不是死于众人的武力。
而是死于自己创造的、那个永远也无法被满足的欲望。
一切,都安静了。
飞龙化作的灰烬,纷纷扬扬地落下。
只有一颗拳头大小、通体血红、还在微微搏动的心脏,从空中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正是那颗“万欲心核”。
礼铁祝刚想上前去瞅瞅。
“别碰!”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是方蓝。
他死死地盯着那颗心脏,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可就在这时。
一直平静无波的万毒池,那黑漆漆的水面下。
咕嘟。
咕嘟。
冒出了几个巨大的气泡。
紧接着。
九双巨大的、毫无任何感情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眼睛,在水底,缓缓地,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