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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海?”听闻此言,顾秋蝉不由的冷笑起来。“谁能让这皇宫变成火海?是你徐平,还是我父亲?”言语间,她逼近一步,身上体香却裹着眼中的寒意。“你是不是觉得,我被困在这深宫里,就活该成个任人宰割的泥娃娃?
本宫告诉你,顾应痕曾不止一次与本宫彻夜长谈。只要本宫愿意舍弃幼帝,本宫便是新朝最为尊贵长公主……”未等徐平开口,顾秋蝉拂袖一挥。“你可知本宫是如何回答的?本宫骂他痴心妄想,骂他是个图谋篡逆的畜生,终究会为天地所不容。”
“你护不住他的。顾秋蝉,别说你手中没有兵权,即便你掌控了岩台大营,单凭这个你依旧护不住幼帝。”说着,徐平后退半步,避开了对方锋锐的眼神。“就说薛刚,前几日还是呼风唤雨的禁军统领,如今一朝不慎,便成了丧家之犬?
这宫里的路,比刀刃更薄,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他顿了顿,声音放软。“所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是有前提的。
恰遇猛虎,为寻生机,或可舍命一搏,或可以身侍虎。若遇群虎,这就是个笑话,蚍蜉撼树而不自知罢了。”
听徐平如此说道,顾秋蝉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了。“是啊,除了这满朝文武是恶虎,我父亲也是,你也是……”说着,她转身走到妆奁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拿出封泛黄的纸书。“你要不要看看这个?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无情无义。为苟全性命,连自己都孩子都可以舍弃,还算得上个人吗?”
“……”徐平看着那泛黄的纸书,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他转身走向殿门,手刚碰到门闩,就听顾秋蝉在身后说。“你知道宣帝临终前的留书中与我说了什么吗?”
徐平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先帝信上说……秋蝉,朕大限将至,这江山何其秀美,必有奸佞妄图篡夺。
子幼母弱,你当一力担之。若扛不住,就放下,远遁它处寻一地安生。朕不怪你……”话到此处,顾秋蝉的声音早已带着哭腔。“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喜欢宣帝,但人要讲良心。
至今日起,你不必再来长春宫见我。与你苟且于床第,是我此生最大的耻辱。”
徐平拉开门,冷风灌进来,吹得炭盆里的火星摇摇欲坠。他回头看了一眼,顾秋蝉正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
“有些担子,不是你想扛就能扛住的。”徐平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太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佩服,但不认同……”
殿门在其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呜咽和暖香。
徐平踏着积雪往前走,靴底碾过冰碴,发出咯吱的响。他抬头看了看天,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要坍塌下来。
“良心啊……一个多么奢侈的词语。机会我给你了,可你为何就不要呢……”徐平小声对着空气说道,声音生冷无比。“没有人,可以保得住梁幼帝,连姜云裳都选择放弃,这个道理其实你心底应当知晓,只是不愿意面对。
是你太傻,还是我太歹毒……”
风雪渐大,很快便掩住了徐平的脚印。长春宫内,顾秋蝉捏着那封泛黄的纸书,忽然将它狠狠砸在炭盆里。
火苗蹿上来,很快将之烧成了灰。
\"为什么?是父亲利欲熏心,还是我愚不可及?\"顾秋蝉的声音冷了几分,她隐约觉得徐平在说什么,却又抓不住那层意思。“你们每一个人都想着篡夺大梁的天下,权力就那么让你们痴迷吗?”
顾秋蝉推开宫门,看着徐平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走朝远处走去。
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将其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踉跄着坐回榻上。
徐平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瓦上,很快却又融成了水痕。
顾秋蝉紧了紧衣襟,太庙的香火很快就要燃起,而有些人,注定要成为这场祭祀里,最昂贵的祭品。会是谁呢?是自己吗?念及此处,顾秋蝉擦去泪痕。
她不明白,只是宣帝驾崩,为何大梁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兴许某一天会后悔,兴许也不会……
从自己入宫的那天起,整个人生就如大梦一场。原本只是为了让日子不那么难过,只是为了父亲不受上官压迫,弟弟能有入朝之机。
而现在,原本疼爱自己的父亲要篡逆,要杀死自己孩子,原本跟在自己身边打闹的弟弟天天盼着自己死。
难道,自己想活下去,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是一种罪过吗?
自打徐平初入奉天,过去那么久,那时姜云裳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一切不过是他人早已画好的圈,只等自己入瓮罢了……
顾秋蝉推开窗户,一阵寒风袭来,吹在脸上有些生疼。她抬手捋顺耳旁的碎发,望着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出神。
的确有很多年没回过宁州了,久远到她已经有些记不清故乡的模样。
长春宫的烛火又跳了跳,将顾秋蝉的影子在屏风上扯得歪歪扭扭。
望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她指尖在贵妃榻的扶手上轻轻摩挲。扶手上雕花的纹路硌得指腹生疼,倒比心里的寒意更真切些几分。
徐平离去时踏碎积雪的声响,像是还在殿内回荡。他口中说火海,说的退路,说她护不住幼帝,字字都往心底最软的地方扎。
顾秋蝉比谁都清楚,那不是危言耸听。
这几日夜里总能听见宫道尽头传来铁甲相撞的脆响,禁军换防的频次密了三倍,连往长春宫送炭的小太监眼神中都会带着三分躲闪七分警惕。
“太后娘娘,这天昏昏暗的,要不要添盏灯?”青禾捧着烛台进来。
顾秋蝉摇摇头,目光落在案上那枚幼帝换牙时掉落的乳牙上。玉盒盛着,小巧玲珑,边缘还带着点淡黄的牙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