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的碗筷已经收妥了,桌上干干净净的,只留着四只白瓷茶杯,杯底还沉着些没化尽的茶渣。
氤氲的热气早已散了,只剩杯壁上一圈淡淡的水渍。风六娘躲到灶台前忙活,背影被灶膛里跳窜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一缕淡青色的烟从烟囱里慢悠悠地飘出去,在檐角打了个旋,才融进灰蒙蒙的天里。
小菱菱的目光落在北冥指间转着的茶杯上,那茶杯在他指节间灵活地打着转,杯口的弧度被转成一道模糊的线。
她轻声说:“我们那里,客栈后来还开着,但掌柜的交给了别人打理,她独自去赴与你们游历江湖的约定。”
北冥转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指腹摩挲过微凉的杯壁,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听不出情绪。
小菱菱还想说些什么,脑子里忽然一空。不是针扎似的疼,也不是天旋地转的晕,就像一根绷紧的线突然断了,再连上时,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的视线依旧落在北冥和寒光身上,可心里的感受变了。不是方才那种带着沉重过往的酸涩,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几乎让人发懵的震惊。
这是……师父?
“小菱菱?”寒光先察觉到了不对。她刚才的眼神是沉的,像落了雨的湖面,此刻却亮得惊人,带着点不敢置信的茫然,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小菱菱”放在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指尖抵着冰凉的桌面,力道比刚才重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北冥也抬眼看了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神色是熟悉的,眉峰的弧度,嘴角微抿的样子,都还是小菱菱的模样,可那股子劲儿,说不出的陌生,像换了个人似的。
“师父……”“小菱菱”开了口,声音还是她平日里的音色,清清脆脆的,只是尾音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发颤。
寒光的眉皱得更紧了,指尖在杯沿上敲了敲:“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小菱菱”没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眼神定定的,像是要把眼前这两个人的模样,一寸寸刻进骨子里去。
呼吸比刚才快了些,胸口微微起伏着,带动着衣襟也轻轻颤动。
喜羊羊的意识还没完全捋顺。他记得自己刚才还在布拉拉城的针刺森林里,周围全是一模一样的路,他正拉着布拉菱和灰太狼想找出口。
怎么一眨眼……就到了这里?
灵熙国的客栈,他来过,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可眼前的人……
北冥师父和寒光师父,活生生地坐在那里,模样、说话的语调,甚至北冥转杯子时指节的小动作,都清晰得不像假的。
他们明明……明明已经不在了。
“您二位……”“小菱菱”的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稳了些,却还是带着不易察觉的抖,“怎么会在这里?”
北冥和寒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困惑。北冥先开了口,声音很沉:“你之前说,你来自我们不在之后的世界。”
喜羊羊愣住了。
不在之后的世界?所以……这里是……过去?
放在桌下的手指动了动,喜羊羊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又猛地停住了。
这不是他的手,是小菱菱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点淡淡的粉色,手背的皮肤比他的细腻些。
“原来……”喜羊羊在心里默默地想,原来是这样,小菱菱来到了过去,而他的意识,又进到了她身体里。
他看着两位师父,忽然说不出话来。太多想说的——我们很想你们,小菱菱常常对着窗外发呆……
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像团湿棉花,沉甸甸的,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呼吸,轻轻吐了出来。
能再见到,就很好了。
寒光看着“小菱菱”,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想碰碰她的额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转而问:“你到底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喜羊羊抬起眼,眼神已经平静了些,只是眼底还带着点没散去的怔忡。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什么。”
“就是……突然觉得,能这样坐着,很好。”
这话的语气,又有点像平时的小菱菱了,带着点漫不经心,只是内里那点柔软,似乎比平时更显豁了些,像初春化了冰的溪水,清清澈澈地淌出来。
北冥没再追问,重新拿起茶杯,又转了起来。淡淡的雾气从杯口升起,像层薄纱,模糊了他微微蹙着的眉眼。
客栈里很静,喜羊羊在小菱菱的身体里,看着眼前的师父们——寒光正低头用指尖拨弄着茶杯盖,北冥转杯子的动作不知何时慢了下来。
心里一片安宁,像被温水泡着,妥帖又舒服。
不管是怎么回事,能这样再待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