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虎臣上京匆忙,如今院子里的管事,下人都是郑家十七奶奶安排的。如今郑虎臣的家眷既然已经进京,管事就将这里的一切交出撤回喜鹊胡同的西郑第。下人却没有被带走,连着身契、房契一并都留给了郑虎臣。
金苗对这些丫头还是满意的,挑了几个出色的补给了金珠和二白。目的不一样,手段就不一样。之前她们都是妾,想着母以子贵。如今,金苗是要重做伯爵夫人的,再加上防备金珠的小心思,所以这段日子,对白家的两个妾室就亲近了不少。
“这院子是新修缮的,东边有花园,三位妹妹住过去,散散心也是好的。”金苗带着金珠和二白简单浏览了各处之后,开始分院子“我平日里事情多,正好西院有处佛堂,就住那里好了。”
金苗此举确实霸道,可她向来如此,哪怕金珠也没有开口。再者有爵主护着,旁人反对也没用。
金苗见此,很满意“眼瞅着过年了,如今入了京,不能让各房看低了咱家。我已经提前让人为所有主子、丫头、婆子,外边的帮工,帮办,采买都做了新棉衣,过两日发下来。另外今年是个喜庆年,每院发二百两的赏银,你们自己掌握。”
不同于同气连枝的金家姐妹,二白平日里都靠每月月钱,还有郑虎私下给她们的私房,如今能够额外得到二百两银子,自然是高兴的。
“这好听的讲完了,该讲难听的了。”金苗给了几人片刻工夫琢磨,这才开口“进京了,地方大了,可是规矩也严了。上灯之后,没有对牌谁也不准出院子。内宅的婆子和丫头没有对牌不准私自去前院或者出门。更不准私自将外边的东西带进来或者家里的东西带出去。有替人私带消息的,严惩不贷。”
金珠和二白齐声回应。
金苗继续道“今夜爵主要宴请同僚,都是一群看见女人就眼红的。你们要严守门户,谁的人出了事,就找谁。”
正说着,外边的婆子蒋妈妈走进来“禀娘子,奴婢刚刚送十七爷那边的婆子回去,路上遇到了大太太院里的婆子来隔壁请尚太医,说是长房的大太太快不成了。”
“什么?”金苗有些奇怪“没听人讲大太太有什么不妥啊。”
郑虎特意叮嘱过她,日后进了门,要对几位长辈恭敬,尤其是大太太。在家里讲话,三伯,六叔都不会吭声的。
“听人讲,是远在云南的亲兄弟寻了过来,高兴的,结果就这样了。”蒋妈妈不敢卖关子,赶紧讲了出来。
金苗长叹一声,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再苦再难都熬出来了,不曾想……
金珠与金苗对视一眼,看来那位李显儿要进门,就更悬了。
郑仟陪着十一姐安葬完曹三郎之后,并没有按照原先想的送对方回曹家,而是直接找了借口离开。无它,这个人不是十一姐,而是十五姐。因为两个妹妹与六叔的三个闺女都养在老太太跟前,他自然分得清七姐,十一姐和十五姐。此刻记起上午初见时,十一姐讲的,似乎就又有不同了。再想到从始至终都不见郑家其他人,郑仟感觉今个儿莽撞了。
却不晓得,十一姐也正郁闷。因为三哥冒出来,她年前回家的打算落空了。毕竟寡妇大过年回娘家,谁也不会满意的。若是她趁着消息不畅,以年幼不懂事蒙混过去也就算了,六太太只能捏着鼻子认。可如今有了三哥,她只能回去守着曹宁那个瘫子,还有曹三郎那个短命鬼的儿子过年。
郑仟还没到芝麻巷,远远的就瞅见巷口围了不少人,心中不由奇怪,却只以为是因郑十七所致。待挤开众人,才瞅见了远处孤零零停在三房院门口的那辆马车,还有几个下人。
赶忙把马丢给参随,大步走了过去“为啥不进去?”
守着门的管事自然认识郑仟,赶忙凑了过来“三爷,太太不让进。”
郑仟神情一窒,推开正要分说的管事,走到车旁“显儿?”
车窗打开,李显看着郑仟“三爷,要不奴回去吧。”
“这叫啥话。”郑仟立刻道“这事怨俺,俺这就进去跟娘讲清楚……”
正说着,院门突然开了,几个婆子拿着棍棒走了出来。为首的是周胜家的,看到郑仟一愣“三爷!”
“你们要做啥?”郑仟恼了“要做啥?”
周胜家的见此,赶紧凑过来“三爷莫恼,大太太快不行了。”
正要怒火中烧的郑仟神情一窒“大太太?这跟显儿有啥关系?你们要做啥?”
“太太吩咐。”周胜家的只好硬着头皮道“不准李显进芝麻巷,不听,就打出去。”
郑仟身子晃了晃,扶住马车。
“表兄。”这时得到信赶过来的唐玉璞冒了出来,扶住对方“姑母的还病着,俺在附近有处院子,让……表兄先去那落脚吧。”
郑仟沮丧的想要辩解,唐玉璞却道“从长计议,莫让旁人笑话。”
郑仟叹口气点点头,车厢里的李显儿双手攥紧,瞅了眼一众婆子身后虚掩的郑家大门。
暮鼓响起,在文渊阁值房忙活了一整日的郑直疲惫起身向外走去。他刚刚写好了一份密本,让人直送司礼监。要求将六年一科的武举会试,改为三年一科。
按照谢国表讲的,如今郑直身兼文武双职,于国朝而言绝无仅有。正因如此,他才会成为众矢之的。倘若在朝堂之上,多出现几个与郑直出身类似的朝臣,必然可为他分担百官一二分怨气。
从文渊阁到午门,沿途遇到的官员纷纷避让。不过相比上月,如今已经偶尔有官员愿意在行礼时多说几句了。
弘治帝今个儿又让陈宽传旨都察院详堪去年真定府城强盗官银案。从字里行间,郑直读出了阵阵杀机。很显然,弘治帝又一次在警告他,越界了。可郑直也有道理,若是真定的案子与他无关,又怎么会被弘治帝的这些举动羁绊。相反,若是弘治帝一亮出江侃,郑直就投鼠忌器,再不敢吱声,那才叫不打自招。因此这几日,郑直反而越发卖力的在早朝时,弹劾六部九卿内三个老贼的学生、至交。
这样做的后果自然喜忧参半,喜得是,朝中同样不满三个老贼的官员渐渐汇聚到了他的身边。虽然大都是些微末小官,可也有御史言官,六部郎中这样的朝堂中坚官员,当然数量很少。忧的是,郑直能感觉到,弘治帝的忍耐快到了极限。
可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根本停不下来,哪怕是发动者郑直也做不到。已经有户部郎中李梦阳要求郑直在早朝再次直接弹劾三个老贼,并且保证所有人跟进。
郑直对此是嗤之以鼻的,莫要以为他不晓得这些人啥心思。不过是打着和焦芳一样的目的,企图渔翁得利。
凭啥?
贺五十的马车停稳,程敬等人行礼恭送,郑直回礼之后走上车。随着新年临近,各种邀约都冒了出来。郑直如今在拉人头,所以能去的,绝不推辞。
今个儿夜里虎哥在家摆了酒席,邀请了他那科武进士一起宴饮。郑直琢磨了一整日,决定凑过去讨杯酒。目下他在文臣这里靠着蛮力,渐渐有了点起色,可是武臣这边一直乏善可陈。心中不免后悔,这段日子疏忽了,按理讲他也该邀请甲子科武举同年聚一聚。
因为还没有见到朱千户,所以直到如今,郑直都不晓得大太太快不行了。脑子里想的都是拉人头,壮声势。没法子,一切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没了位置,就没了自保之力。没了自保之力,哪怕有再多银子,再多的产业,也不过是旁人一句话的事。出海偷生不过是万不得已的选择,但凡有一分可能,郑直也不想做孤魂野鬼。
胡思乱想间,马车停了下来“五郎,是栓子。”
郑直反应了一下“进来吧。”
片刻后,马车门打开,沈栓子走了进来,直接跪下磕头“小的沈栓子见过老爷。”
“老沈,咋了?”郑直皱皱眉头“起来,这么多年不见了,有事?”他只晓得对方和李妈妈偷情被人撞破,然后就让沈大娘子赶出门。此刻沈栓子冒出来,不知有何企图。
“小的想带着媳妇和孩子出城谋生。”沈栓子没有起身,直接道“可是俺们走了,大娘子和姐跟前就没人了,故而求老爷代为照顾。”
“沈大娘子母女不是进宫了?”郑直皱皱眉头。
“没有啊。”沈栓子一愣,误以为郑直不信他“俺们成了亲就离开了沈家,可是半年前大娘子找到俺们讲家里缺人,俺们就回去了,如今住在鸣玉坊驴肉胡同。平日里俺靠着拉车挣些银子,荷花帮着大娘子打理家务。可如今买卖难做,之前的几家熟客都不用俺了,这几日恰巧卢沟驿那有家货栈缺人,给的条件也好,不过要常住。可俺不放心家里都是女人跟孩子,这才求到郑老爷这里。”
“卢沟驿的货栈咋找到了老沈?”郑直狐疑的追问。
“俺给京里一家商铺送货,那家通达货栈正好就在货主家隔壁,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沈栓子耐着性子辩解一句“这一阵买卖不好做,之前的几家老主顾接二连三的把俺辞了,恰好这家通达货栈需要一个老把式,答应出银子给俺把驴车换成马车,三年后就给了俺。还答应给俺一处院子,落脚。俺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若是只有俺们两个,也就不吭声了。可如今家里有了个带把的,就算不为俺们,也得为孩子想。家里那口子舍不得大娘子和姐,可这也没法子,俺这才偷偷摸摸的求到了老爷这里。”
“带俺去吧。”郑直打断沈栓子的话“老贺,鸣玉坊驴肉胡同。”
对方讲的,他没有听出破绽。不过还是决定先把沈氏弄回家比较稳妥。至于沈大娘子,想到对方那古怪性子,不由头疼。
沈栓子赶紧补充“第四户人家。”
马车立刻启动调头,郑直端坐正中闭目养神。眼瞅着就要拐上西单,却扬声道“老贺,去萧家桥北里丙。”
沈栓子不明所以的看向郑直。
郑直没有解释,拿出一根烟递给沈栓子。沈栓子赶紧接过,拿出火镰为郑直点上。
“老沈俺们认识有五六年了吧?”郑直没话找话。
“老爷好记性,从弘治十四年到如今,快五年了。”沈栓子不明所以。
“老沈是个忠仆。”郑直赞了一句“被人赶出门,却能不计前嫌。”
沈栓子一愣,他不记得讲过这啊!毕竟好说不好听。立刻懂了,郑老爷果然一直惦记着大娘子,想来沈家的事人家都清楚。
“儿子多大了?”郑直岔开话题。
“半岁了。”沈栓子听对方提到儿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跟他娘一样白净。”
“俺还记得那年在沈家教书。”郑直突然想到了啥,笑道“有次吃酒醉了,等俺醒了的时候,却找不到老沈你了。”
沈栓子脸一红,尴尬道“让老爷笑话了。”
郑直摆摆手,掐灭烟。又拿出一根,沈栓子赶忙又拿出火镰要为对方点上。不曾想郑直捂住了他的嘴,抱住了对方的脑袋“放心吧,李妈妈和孩子俺替你照顾。”用力一拧,车厢里发出了脆响。郑直将沈栓子的尸体推开,拿出火镰点上烟。
他想好了,沈氏必须要攥在手里,不过自个就不用出面了,毕竟如今自个树大招风。再者,郑直早就受够了沈大娘子的做作。与其留着这个祸害继续搅风搅雨,不如趁机将二人隔开。而之所以杀沈栓子,很简单,不如此,沈氏如何清楚她那狠心娘的画皮。
原本郑直打算将宋二姐许配给郑墨,如今沈氏冒出来,就不得不重新思量了。沈传一辈子都连个举人都不是,若是嫁给一个进士,又有自个看护,想来应该会很满意。至于沈大娘子,郑直作为沈传的故人,自然当仁不让,也会多加照顾的。
马车终于在萧家桥第五户外停下,贺五十下车叫门,不多时有人开了门,看到贺五十,赶紧道“贺叔。”
“东家来了。”贺五十回了一声,上了车。那人立刻招呼同伴,自个则出了门,引导马车来到旁边一扇门叫门。待大门打开后,贺五十驾车进了院子。
郑直待马车停稳之后,就走了出来,对迎过来的朱千户道“车里收拾干净。”
“这位是锦衣卫舍人万镗,这段日子出力甚多。”朱千户不明所以,却应了一声,然后为郑直介绍身旁青年“他有要事求见五郎。”
万镗立刻跪下,行大礼“小的万镗,走狗爬见,万叩头跪禀。”
“起来吧。”郑直不喜欢谄媚之人,哪怕他如今被有志之士骂为佞臣,大步向前院走去。
万镗抬头看向朱千户,对方也不理他,直接和贺五十打了声招呼,上了车。
万镗见此,只好赶紧起身跟在了郑直身后。待郑直走进亮着灯的客厅落座后,万镗再次跪在地上,大着胆子道“其实小的和十七太太家还有些亲戚关系。”
郑直刚刚杀了沈栓子,心情并不好“万舍人为郑某助拳,俺自然不会忘记,只是旁人就不要牵扯了。”
万镗一听,晓得可能拍到了马蹄上,赶紧解释道“小的不敢攀污,俺家姑祖母乃是宪宗文皇帝的皇贵妃,俺祖母乃是东瓯王五世孙。”将要拿出族谱呈送给郑直。
郑直没有去接“万舍人想要啥?”
“小的幼时家逢大变,有嫡亲妹妹一位于幼时被拐。”万镗赶紧道“听人讲如今太太跟前的得用姑娘顶簪与俺娘颇像,这才冒昧来认亲。”
郑直无语了,看岁数,万家败落的时候,这位也没多大,还妹妹……这么一算,顶簪比太太辈分还矮了一辈,这……
“姨丈若是不信,俺祖父尚在世,一问便知。”万镗厚着脸皮继续道“俺双亲病故之时,依旧对妹妹念念不忘,还望姨丈成全。”说着再次将族谱双手举过头顶。
郑直伸手接过族谱瞅了瞅,果然上边万喜之后写着汤氏,东瓯王曾孙汤文琨女,后边还有两个继室。万喜的发妻姓汤,有锦衣卫选簿在,应该错不了,至于是不是东瓯王后人,谁又讲的准?毕竟汤俌连嫁入孙皇亲家的亲姑母都忘了。郑直之前听人讲过,首辅万吉为了坐稳位置,与郑皇贵妃攀亲戚,不曾想如今万家也做出这种事,不由有些意兴阑珊“俺回去问问吧。”
“谢姨丈成全。”二十多的万镗一点都不寒碜,再次行礼。
“明个儿天一亮。”郑直将万家族谱放到一旁,不动声色道“你带人去鸣玉坊驴肉胡同第四户,逼债。讲那家的男人今个儿借了你们的银子在瓦舍赌钱输了,没银子就要她们抵账。”
万镗心中腹诽,您可是大明有数的阁臣啊,咋净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不晓得姨丈要多少?”
“让她们拿不出来就行。”郑直突然想到了顶簪“你让人去,自个莫露面了。”
万镗脑子活,立刻下跪“姨丈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