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于行?
一行天使望着韩绍荣光满面、中气十足的模样,不由面面相觑。
所以……这是直接选择了抗旨?
意识到这一点,一行天使脸色渐渐发白。
似乎生怕身边那个莽夫一巴掌他们拍成肉泥。
不过好在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在‘婉拒’了姬胤的好意后,明确表示不去神都后,韩绍不但没有为难这些姬氏家奴,甚至还派人一路礼送他们出境。
“其实说起来……咱们这位燕王为人倒是不差。”
说话的那天使掂了掂被赠予的不菲钱财,由衷感叹着。
一旁的其他天使闻言,本想骂上一句。
‘再好也是乱臣贼子!’
可实在是怀中资财太过沉重,压得他们实在张不开这骂人的嘴。
以至于一直到返回神都,他们也只‘老老实实’地禀告道。
“燕王受了陛下圣旨,只是……只是似乎旧疾复发,一时半晌来不了神都,让陛下见谅……”
听到这些天使的回禀,满殿朝臣面色错愕。
姬胤则是直接被气笑了。
那个卑贱小卒还是这般无耻,倒是与他记忆中一般无二。
漠然抬眼瞥了眼这些混账,姬胤本打算直接毙杀了这些贪恋钱财的庸蠹蠢货,可稍稍转念之后,他却是按捺住了杀意。
“再去一趟,替朕送一些宝药过去。”
“顺便替朕问问他,伤什么时候能好。”
刚刚熬过万里之遥的一行天使心里叫苦,可感受到姬胤的恐怖威压,他们终究没敢多说半句。
……
就这样,刚刚回到神都的天使一行,几乎没有得到任何休息,便不得不再次踏上了万里路途。
二月,历经无数艰难险阻,终于风尘仆仆地再次抵达了幽州镇辽。
和上次一样,韩绍依旧是客客气气。
在收下了宝药后,便打发了些钱财送他们上路。
去神都?
孤伤还没好,怎么去?
死路上,谁负责?
……
四月初,已经累得脱相的天使队伍回到了神都。
照例‘老老实实’回禀。
只是姬胤只听了个开头,便直接道。
“再去一趟。”
听闻这话,整个天使队伍无不如丧考妣。
可帝命难违,他
们也只能再一次选择了启程。
只是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
不再加急赶路,而是选择了走走停停,以免累死在半路上。
只不过这样一来,原先一月的路程,竟走了两月有余。
直到六月中,才慢悠悠地再一次抵达幽州镇辽。
只是这一次,韩绍似乎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们了,只让人交代了一句‘我家大王缠绵病榻无法见人,还请天使见谅’,就给他们打发了。
一行天使见状,顿时心中惶然。
正所谓仙神打架,小鬼遭殃。
要是就这么回神都复命,他们很难保证姬胤在盛怒之下,会不会直接将他们斩了。
只是任由他们如何软磨硬泡,甚至痛苦哀求,韩绍却始终没有见他们的意思。
这一刻的他们哪里还不明白,之前两次给他们的丰厚钱财,不是别的。
正是他们的买命钱!
意识到这一点,早已被折磨得身心俱疲的这行天使,心中戚戚然之下,也只能心丧若死地选择折返。
而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等人的死期将至,回去这路上,他们的速度更慢。
期间不止一次,他们想过直接丢下一切就此隐姓埋名逃命去。
可终究是舍不下家族老小的性命,没人真的敢于踏出这一步。
而就在他们满心绝望地回返神都的时候,某一日他们忽然看到远处快速行来的某支队伍似乎与自己这一行极为相像。
“怎么又有天使北去了?”
出于好奇,他们迎上前去,双方打了照面。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支天使队伍的目的地竟也是幽州镇辽!
“这……”
只可惜还没等他们详细追问,那支天使队伍便以帝命在身,匆匆而去。
而就在他们满心疑惑的之际,第二日竟又遇到了一支队伍。
而对方的目的地,同样也是幽州镇辽!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一连十余日,直到最后一日,他们看到一行穿着禁军甲胄的天使,满是肃杀地向着东北方向一路奔行。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好!”
为首的主使压抑着声音,脸色难看道。
“怕是要出大事!”
说罢,再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似乎有不少禁军或明或暗地往某个特定方向云集。
他脸色一变,
赶忙道。
“快!加急赶路!咱们以最快的速度回神都!”
……
镇辽将军府。
这座维持数十年的幽州核心中枢早已逐渐褪去了曾经的权力光环,看起来冷清了许多。
可明眼人却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将军府荣光不再。
相反,尽管与之比邻而居的燕国幕府论门楣、论地位都已经高出了将军府不少。
但时至如今,这镇辽城中占地最大、威严最重的,依旧还是它将军府。
为此,公孙度不止一次在韩绍面前嘲笑过他的小家子气。
并且直言要是韩绍缺钱少粮,他老人家还有些家底子,多少也能掏出一点,用来维持他这个国公的体面。
只可惜每次韩绍都是笑着拒绝,只说‘面子都是自己给的,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又或者说‘他这个人念旧,舍不得旧居’之类的废话。
笑话!
这些年来,但凡他能从养军、养民上面稍稍抠下点零碎,别说新建一座府邸了,就算是重建一座镇辽城也是绰绰有余。
可他偏不!
搞得现在外面不少人都在传他韩某人贤孝,事事不想盖过自家岳丈一头。
如此一来,反倒是衬得他这个做岳父的似乎是仗着曾经的恩义,有些盛气凌人了。
真是岂有此理!
这混账自己邀名买直,却拿自己这个半个爹做伐子,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孝子!
每每提到这个,公孙度就是一阵吹胡子瞪眼。
引得李文静这个世人眼中的笑面虎眯着小眼睛,笑得极为欢快。
其实李文静哪会不明白公孙度这老瘪犊子明着在骂那混账不是个东西,可实际上却是在跟自己显摆呢!
就像他一直都知道,当一个人不爱财不好美色、不喜广厦不慕奢华,这只能说明这个人所图甚大。
不但这小小的镇辽城装不下他的野心,就算是这看似广袤的幽州阔土也装不下。
所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席间在座那道默默饮酒的年轻身影,忽然笑道。
“连下十八道圣旨,诏大王入神都,可见咱们那位陛下诚意十足啊!”
“大王要不就从了吧。”
“到时候咱们这些老家伙也好沾沾大王的光,见识见识神都富贵繁华。”
韩绍闻言,无奈失笑一声,赶忙摆手道。
“岳父说笑了,今日家宴,只有翁婿,没有什么大
王不大王。”
相较于这大王称谓,韩绍其实更喜欢过去的君上二字。
没办法,前世留下的思想钢印太过深刻。
提到大王,他就想到纸牌上的那个彩色小丑。
实在是太过滑稽,让他有些接受不能。
只是再不喜欢,此间世情如此,他也只能入乡随俗,捏着鼻子认了。
与李文静一并高居主座的公孙度听闻二人对话,顿时冷哼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满于韩绍当着他这个真岳父的面,称呼李文静这个假岳父。
还是满意于韩绍‘不敢’以大王自居的识趣。
不过既然李文静提到了那连续不断的一十八道圣旨,公孙度还是正了正颜色,沉声道。
“你打算怎么应对?”
韩绍闻言,笑了笑。
“能怎么办?”
“久经战阵,如今旧疾复发,不良于行,这神都自是一时半会儿去不了的。”
见韩绍这混账竟拿敷衍中枢的话敷衍自己,公孙度眉头一拧,就要发作,却被一声清冷的轻哼打断。
抬眼望着跪坐在韩绍身边的公孙辛夷,公孙度面色一滞。
好吧,今日家宴,辛夷在此,且容这混账嚣张一时。
见公孙度竟就这么的蔫了,李文静心下莞尔,只能自己重新拾起话题。
“咱们那位陛下太急了啊……”
韩绍失笑。
“他不是太急,是太自信了。”
就如当年两人初见,天生贵胄的姬老九就从始至终都没有将他这个‘卑贱小卒’放在眼里。
韩绍本以为历经了当年之事,姬老九能涨点记性。
可现在看来,却是他想错了。
姬老九还是那个姬老九。
面对自己这个昔日小卒、如今的大雍燕王竟还是带着某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与高高在上。
你说他蠢吧?
这倒也未必。
毕竟如果是真蠢,岂不显得死在他手上的上官鼎以及一众神都高门更加愚不可及?
所以韩绍只能说,思维惯性害死个人啊!
听着韩绍语气里对当今人皇帝君不加掩饰的嘲讽,李文静倒也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
在细细思索了一阵,甚至还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了下。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文静难得收起了习惯性的皮笑肉不笑,正色道。
“此番禁军北
上,你打算怎么应对?”
如今獬豸卫虽然已经融入到了六扇门当中,可韩绍并未刻意切断这些旧部与李文静的联系。
甚至还主动分出了一部分权限交由李文静掌控。
一来,可以用来制衡如今越发膨胀的中行固一系。
二来也是能者多劳嘛,若是真让李文静这样的人物就此马放南山,安心做他的闲散富家翁,岂不浪费?
而这样一来,李文静对某些事情事无巨细,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此时,面对李文静的话,韩绍神色自如地回应道。
“无非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听着韩绍这话里透露出来的某种意志,李文静略微沉吟了一阵,随后吐出两个字。
“直面?”
韩绍笑而颔首。
“直面。”
说这话时,韩绍手中的酒盏恰好落在身前的桌案上,发出一声干净利落的轻响。
声音虽不大,竟意外地给人一种一锤定音的莫名震撼。
等到这场家宴结束。
望着与公孙辛夷和姜婉一并离去的背影,李文静忽然感慨道。
“咱家这位大王威严越来越重了啊……”
公孙度闻言,忍不住嘟囔道。
“什么咱家,我家的!”
……
从将军府出来。
席间并未有只言半句的公孙辛夷终于忍不住道。
“你……真准备好了?”
韩绍笑道。
“怎么?木兰这是对孤没信心?还是觉得孤比不过他姬老九?”
公孙辛夷闻言,下意识轻抚着已经显怀隆起的腰腹,有些无语白了他一眼。
已经既定的事实,胜于万般雄辩。
她一直相信他。
就像当年相信他能带着三百残兵败将从那万里草原的冰天雪地活着走出来。
亦或者是以世家贵女的身份,义无反顾‘下嫁’给这个当初一名不值的无赖子,甚至不惜与她人分润、共侍。
而眼下之所以这么问,只是因为太过着紧,以至于患得患失罢了。
对此,韩绍自是心知肚明。
之所以拉姬九出来,当然不可能是拿二者过去的‘缘分’挤兑公孙辛夷。
只是多年夫妻的一点小情趣罢了。
嗯,不过是play的一环……
“刚刚岳父跟你说了什么?
”
见韩绍突然将话题落到自己这边,有些出神的姜婉稍稍一愣,随后才道。
“无它。”
“只是让妾转告夫君,夫君凡事只管去做,稷下学宫、乃至整个儒家……都不会是夫君的阻碍。”
听到这话,韩绍垂目沉默了少许,再抬眼已然失笑。
“他就是想太多。”
“有些话大可直接跟我说的,何必兜这么大圈子,故弄此玄虚。”
说白了,还是怕他多想。
不过这也是好事。
远近亲疏,既是分寸,也是余地。
当然这只是对于旁人而言,对于身边的两女却不用如此。
就像此刻,眼看一左一右伴在自己身边的公孙辛夷和姜婉,竟刻意落后了自己小半步,韩绍心中叹息一声,稍稍顿了顿步子。
等到三人并肩等齐时,忽然伸手牵住了左右两只如玉柔荑。
“妻,与夫齐也。”
“你我三人一体,当齐肩并进。”
“若非如此,岂不是教为夫真个成了孤家寡人?”
正为韩绍此番举动生出莫大感动的二女,等听到韩绍后面那句委屈,不禁噗嗤失笑。
成婚十余载。
眼前这人不论身份、地位、权柄、修为如何翻天覆地。
可再抬眼,竟一如当年少年郎。
体贴入微、情意绵绵。
“这么多年让你们跟着我蜗居在此,委屈你们了。”
“待为夫再努努力,咱们一家要住,就住这天下最高、最大的宅子!”
“待将来,为夫必带着你们览尽此间山河日月!”
“于余生,就算穷尽碧落黄泉,为夫也要让你们万世无忧!”
前一句,还算务实。
后一句,就有些不着边际了。
可这一刻,某人的意气纷发却让二女哪怕泪眼婆娑也丝毫挪不开眼。
就连曾经‘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姜婉也是如此。
“好,妾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