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声响起来,是乐吟回来了。顾池宴才将人放开。留主仆两人在屋里面,说:“你们慢慢梳妆,不必着急,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你们好了派人来通禀我一声,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接舅舅他们。”
听顾池宴那样自然地唤“舅舅”,苏南荞忍不住想笑,她冲着顾池宴点点头。顾池宴方才出去了。
“在漠北想寻这身这身衣裳,想必是要费不少功夫。”乐吟笑着将苏南荞引到梳妆台那边,又笑:“瞧瞧,胭脂口脂螺黛……一样不少,顾总督竟这样心细,定是提前做了功课。”
“多嘴。”苏南荞低斥道。
“好好好,是奴婢多嘴了。”乐吟连忙讨饶,赶紧转了话茬:“顾总督比着在邑都的时候变化不少,以前总觉得他冷,如今气势更甚从前,不说话的时候我害怕。”
“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夸张,好像他是什么凶神恶煞似的”苏南荞笑了笑:“不过战场却是最能历练人的地方,他心里头的那团火已经彻底燃了起来。”
“可不是,昨日我遇见季和,季和说如今二十四城的主将每逢要事,皆要顾总督来定夺。上下一心,皆以顾总督马首是瞻。”乐吟在沈宁昭耳边低语:“如今形势,总督大人便是自立为王也不为过。”
苏南荞一顿,没有说话。
苏南荞很快梳妆好,乐吟给她挽了一个灵虚髻,端庄柔美,冰肌玉骨,明眸皓齿,绝世独立。
当顾池宴带着苏南荞出现在将士们面前的时候,众人皆是一愣,从未见过这般艳丽颜色的糙汉们一个个看直了眼。顾池宴不动声色的将苏南荞的手牵起,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众人才又如梦初醒般赶紧挪开了眼,不自然地咳了咳。
顾池宴与苏南荞各骑一骑,并肩而行,往城外而去,迎接苏瑾之。
“舅舅!”苏南荞见了人,难掩欣喜,连忙下马,迎了上去。苏瑾之看着她这一身装扮,有些诧异。
“舅舅。”顾池宴也走上前来,问候行礼。
苏瑾之一哽,斜着眼看了他一眼。苏瑾之在邑都的时候虽然与顾家交集不多,却也是见过顾池宴的。只是如今眼前这个人已经与记忆中截然不同了。
南荞便是为了这个小子,非要来漠北不可的吗?苏瑾之暗暗这样想着,脸色便不好起来。苏瑾之迟迟没有回应,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舅舅。”苏南荞轻轻扯了扯苏瑾之的衣袖,眨了眨眼给他使眼色。
“顾总督有礼。”苏瑾之暗自咬了咬牙,总算是应了一声。
“林先生。”顾池宴又对着林栖颔了颔首。
“顾总督不必多礼。”林栖胡子已经花白,身体却还算硬朗。
“珩渊。”
“元礼。”
陆思衡和顾池宴对视一眼,同时唤了对方一声。
“好久不见。”陆思衡笑了笑。
“确实。”顾池宴微点了点头。
“都是故人,这旧,看来是有的叙了。”顾池宴轻笑,声音沉沉。
苏南荞听出了顾池宴话里有话,她侧脸瞧着顾池宴,顾池宴的侧脸像漠北的风一样凌厉。
此刻,苏南荞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
顾池宴将苏瑾之迎进城中,设宴款待他们。
“舅舅是客,又有助漠北退敌之功,理应上座。”顾池宴看了一眼主位,微微侧了侧身子,让了让。
苏瑾之挑眉看他,也并不推辞,抬脚走了上去,还未落座,看了一眼顾池宴身边的苏南荞,伸出手来:“南荞,上来,同我坐在一处。”
众人的目光落在苏南荞的身上,苏南荞愣神之际,顾池宴扶着她的腰,将她轻轻往前推了推,轻声道:“去吧。”
苏南荞只好提裙而上,在苏瑾之的左手边坐了下来。其余人也接连落座。苏瑾之提了第一杯,宴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顾池宴手里提着一杯酒,先站起身来:“多谢诸位率兵驰援漠北,顾某心中感激不尽,这一杯,我代表二十四城的将士们,先干为敬。”
苏瑾之捏着手上的酒杯转了转,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笑了笑:“顾总督贵人多忘事,要敬,岂止这一杯?梁州送来的礼,总督可是满意?”
是那批粮食!顾城尉微微皱了皱眉头,那批粮食解了漠北的燃眉之急,可是苏瑾之当着众人的面,态度凌人,就有了刁难人的意味。他不由得看向顾池宴。
“舅舅。”苏南荞连忙劝阻:“北岐一战,顾总督受伤未愈,不宜多饮。”
“是顾总督心怀感激,执意要来敬酒的。”苏瑾之打量了一番顾池宴:“怎么到最后好像是我在刁难人似的。不能喝便不喝吧,顾总督今非昔比,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哪里担待得起。”
“舅舅言重了。不过轻伤罢了……南荞不过是关心则乱。”顾池宴说着又看向南荞,笑得温柔:“不必忧心,有你日夜悉心照顾,伤早已大好,几杯酒而已,无事。”
顾池宴言毕,连提三杯。
苏瑾之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顾池宴这话说得暧昧,苏瑾之拧着眉看了一眼苏南荞,苏南荞低着头不敢看他。
顾池宴喝完,苏瑾之也回了一杯,这一茬才算是揭了过去。席间又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或许为了感激苏瑾之带兵驰援,又或许是看着自家总督落于下座仰人鼻息心中不满,主将们皆来敬酒。苏瑾之被人团团围住,从一开始的从容到后来也渐渐无力招架起来。
陆思衡不胜酒力,帮不上忙,便早早地退了席。
漠北的夜晚的风像刀子一样,陆思衡有些不适应,他站在廊下又裹了裹身上的衣衫,身后却响起熟悉的声音:“漠北的冬天确实是冷了些,望山居我叫人烧了炭火。”
陆思衡扭头看到了顾池宴,他笑了笑:“多谢。”
“元礼变了许多。”顾池宴打量着他。
“邑都大变,老师惨死,我若不变,岂非等人刀架颈侧?”陆思衡的笑容有一抹不可察的苦涩。
“江大人的事,我在漠北也听闻了。江大人为了百姓,一身傲骨,宁死不屈,也实在可惜。”顾池宴轻叹一声。
“那是老师坚守一生的道,虽死无憾。”陆思衡轻声道。
“你为何会到了临安?”顾池宴突然问道。
“老师死前曾留信于我,他说若他身死,就说明他坚守一生的道已经走到了尽头,他要我忘记过去,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道,一条能真正救黎民于水火的道。”
“苏瑾之就是你的选择吗?”顾池宴反问:“你早知道他还活着?”
陆思衡没有回答,他看着顾池宴笑了笑,目光却又像是把人看穿:“我不知道,我不过赌了一把。至于选择,那你的选择又是什么呢?珩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