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两场国丧,让邑都皇城被阴霾笼罩着,各种玩乐统统歇业,寒冬将至,人们闭门不出,更显萧索。
西北风带着遥远北方的寒流,日夜不停地吹,温度降了又降。
立政殿早早烧起火墙,书案上的奏章整齐有序地堆积如山,宫灯已经熄灭,昏暗的寝殿静悄悄地,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沈宁昭似乎被噩梦掩住了,她额头上一层薄汗,被子不知何时早已滑落在地上,她像是在挣扎,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南荞……南荞……”温柔又熟悉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唤她,那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像是被人攥紧了手,将她拉了回来。沈宁昭猛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熟悉的人,她连忙将人抱住,长舒了一口气,脑中的纷乱静了许久才平息。
“没事,没事。我在这。我在。”顾池宴轻声安抚她,亲吻她垂顺的发。
沈宁昭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她靠在顾池宴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觉得心安。她伸手去抚顾池宴的脸,却摸了一手刚冒头的胡茬。
沈宁昭一愣,抬眼去瞧他。这些日子她病着,顾池宴便日日来照顾着她,她睡不好,他也陪着。他身为内阁首辅,白日里要应付百官,晚上还要照顾她,哪里能不累。
“立政殿有乐吟他们伺候,你何必亲自守着。”沈宁昭道。
“陛下这是嫌微臣伺候的不好吗?”顾池宴看她。
“不好……”沈宁昭偎在他怀里:“起风了,冷,首辅大人都不给暖床的。”
顾池宴一顿,目光深沉,他笑:“那果真是微臣的疏忽了。”
沈宁昭瞥了一眼漏刻,才过子时而已。
“时辰尚早,叫乐吟再煮一碗安神汤来。”沈宁昭心疼顾池宴熬得发红的眼:“喝了好睡。”
顾池宴沉默了许久不说话,沈宁昭去瞧他,他才捋着她鬓角的碎发,轻笑:“睡不着,就不睡了,好不好?”
沈宁昭愣了愣:“不睡,做什么呢?”
“外头的月色很好,避着乐吟她们,我带你出去走走?”
沈宁昭心疼他的日夜操劳。
顾池宴也不忍她梦魇不断。
“好。”
没有惊动乐吟,顾池宴亲自给沈宁昭穿衣服,沈宁昭站在那里,看着顾池宴有条不紊的手,难以想象,这双手曾是战场上握长枪的。
顾池宴绕到沈宁昭的身后,看着她的长发,许久没有动静,沈宁昭以为他终于遇到了棘手的事,却不想下一刻,他手挽着她的长发,三两下给她挽了髻,用簪子固定住。
沈宁昭抬手摸了摸,有些不可置信,又走到铜镜前,那是个女子的发髻,堆在耳后,许是不熟练,额前的额发并未簪进去,又添了几分慵懒的美,沈宁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愣。顾池宴走过来,铜镜里映出两个人的脸。
“如何?”
“这样不妥……”沈宁昭摇摇头。抬手想要将簪子取下来,顾池宴却不许,他拦住她,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留着,好看。”
“可……”
沈宁昭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池宴转身取过来一身斗篷,他给沈宁昭穿上,帽子遮住了她的发,只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顾池宴的手划她的眉,她的眼眸,再到她的唇,暗自想着,这张脸,若是如女子般装扮,会是怎样的美丽。
“怎么了?”
“没事,走吧。”
顾池宴牵着沈宁昭的手,避开宫人,轻手轻脚的出了立政殿。
明月当空,虫鸣渐歇,夜色冷冽。立政殿的火龙烧得早,殿内总是暖融融的,叫人昏昏欲睡。难得在这样的深夜出来走动,冷冽的空气灌进来,倒叫人难得地清醒。
“冷吗?”顾池宴紧了紧她的手。
沈宁昭摇摇头:“不冷。”
两人手挽着手,一路走着,避着夜间巡逻的护卫,一路上小心翼翼地。
“倒像是私奔……”沈宁昭忍不住笑道。
“若是私奔,得跑起来……”
顾池宴说着牵着沈宁昭的手,加快了脚步,两个人小跑起来,静谧的夜色,两个人的脚步声故意放轻,像是带着隐秘欢喜的心情逃跑,无声地逃离这世俗给予他们的诸多枷锁。
朝晖阁台阶多,沈宁昭走了一半,便有些气喘吁吁,顾池宴在她身前蹲下,将她背在身上,接着往上走。
沈宁昭趴在顾池宴的背上,目光随着他的脚步,一阶一阶地往上移。
“顾珩渊……”沈宁昭突然唤他。
“嗯……怎么了?”顾池宴应她。
“你如此娇惯我,不好。”
“嗯?”
“我以往是一把剑,锋芒毕露,一往无前,朝堂上的百官对我是有几分畏惧的。”
“如今呢?”
“如今你在我身边,事事娇惯,竟养出几分怯懦来。时间久了,我如何唬那帮老臣呢?”
“陛下何出此言呢?”
“你纵容我,可以怕,可以偷懒,可以逃避,甚至可以袖手旁观。你知道吗?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一旦发现有更省事更简单的处理方式,就不愿意迎头痛击,勇往直前了。我是帝王,我就该硬着心肠,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台阶走到了尽头,顾池宴将人放下来,转身看着沈宁昭。沈宁昭伸出手点了点他:“可是你叫我生出不该有的柔软心肠。”
顾池宴挑了挑眉:“不知是怎样的柔软的心肠。”
“是关于一些天长地久之说的妄想。”
顾池宴伸手摘下沈宁昭的兜帽,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抬着眼看顾池宴,盛了月光的眼眸,温柔又多情。她总是像个狐狸,便是调情都透着狡黠,如今表白心迹,也兜兜转转地绕这样大的一个圈,叫人去猜。
可偏偏,顾池宴心跳如鼓。
西风吹,吹乱了沈宁昭的发。
“若是能让你生出这般的念头,我想给你更多,南荞,我能给你更多。”
顾池宴将沈宁昭搂进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月光落在沈宁昭耳后的那支簪子上,凑近看了,才发现是尾端是一朵打磨精细的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