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就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了,不过是从小体弱,喜好收集着药材备用。这次上山,想着江姑娘或许能用得上也不一定,便全数带了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陈钰川仍是笑着,唤了一声元阳,元阳便把手中提着的药箱,放置在屋内的案几上,打开,满满的都是药材。厚朴、沉香、西红花、何首乌、灵芝、应有尽有,连见惯了好东西的宫中御医也瞪大了眼。
“这些药材来的路上我已全部交托给廖神医,若是能用得上的,是在下的荣幸。”陈钰川这话说的倒衬得秦恪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连江文甫也为当初的那一丝怀疑感到羞颜。
“陈公子大恩,我江家铭记于心,日后若是…”江文甫拱手,话还未说完,便被陈钰川拦住了:“江大人不必如此,晚辈如何受得起。江姑娘于在下有恩,今日之举,也不过是知恩图报罢了。算不得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江姑娘能转危为安,康复痊愈才是。”
话说至此,再拉扯下去显得矫情。于是便把药方交给御医,抓药熬药去了。药方果然对症,病情很快得到控制。第七日下午空海大师到了,亲自来把了脉,并未开方子,只说按着之前的方子再吃七日,疹子便可全数退去,身体便恢复了。
这话实在是安了所有人的心,今夜所有人都能睡个好觉了。连日来头顶的阴霾终于散去,叫人看到些许暖意。江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这几日的煎熬叫她憔悴不少,此时也露出一丝笑意。
江映林坐在榻上,乖乖巧巧的,只右手却在被子里捏了一只笼中寻宝的机扩,秦恪野说若是她能解了这鲁班锁,便满足她一个愿望。天知道,她想了醉月楼的酿螃蟹和春风醉想了多久。
翌日清晨,陈钰川和秦恪野院中打了个照面,二人皆停下脚步,秦恪野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钰川,眼神不善。
“秦公子我们还真是有缘。”陈钰川从容不迫,看了回去。
“是吗?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恶缘呢。”秦恪野轻嗤。
“在下并未得罪秦公子,秦公子却貌似对在下很有敌意。”陈钰川笑道。
“我问过绒葵,江映林发病前一日下午,见过你。”秦恪野微眯了眯眼。
“是,不过是偶遇,秦公子这话是何意?”陈钰川面如常色。
“何意你心中明白,不必跟我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儿也没别人,你演的不累吗?”秦恪野冷笑:“你的恩师你可还记得,你可知他是如何评价你的?”
陈钰川终于落了笑意,眼神冰冷:“你查我?”
“怎么?我查不得你?”秦恪野漫不经心又盛气凌人。
“歇了你那不该动的心思。无论是对江家还是江家姑娘。”秦恪野收起散漫,面如寒霜,眼带杀意:“若是叫我查到今次之事与你有关,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陈钰川又浅笑起来,只是这笑容不再温润,阴冷又妖异:“是吗,那我便等着秦公子了。”
相对而立的二人,气压低得似乎一触即发,连日头正好的春三月。也偷偷绕了个弯,躲着走开了。
“你们在做什么?”江文甫突然出现打断了剑拔弩张的两人。
“在下与秦公子投缘,便多聊了两句。”陈钰川敛去郁色,笑道:“在下是来请辞的。病中需静养,我等不方便打扰,今日便下山去了。”
“公子大恩,等小女病好了,必亲自登门致谢。”江文甫道。
“大人有心了。”陈钰川点点头。
“山路难行,你多有不便,我叫家丁护你下山。”
“多谢。”
等人走远了,江文甫悠悠道:“陈安年倒养出了个好儿子。”
一旁的秦恪野翻了个白眼:“江大人,我也下山去了,来知会你一声。”
“嗯,去吧。”江文甫点点头。
秦恪野微微拧了眉:“空海大师不辞辛苦而来,如今要回去,我自是要亲自把人好生送回去,聊表敬意。”
“是,大师辛苦,老夫心中也十分感激。”
“然后呢?”秦恪野有些不满。
江文甫似是不解,而后恍然大悟道:“等我回了江府,必备一份厚礼。”
秦恪野舔了舔后槽牙,叹气,闭眼:“行了,您留步,歇着吧,不必送了。”
说完转身走了,亲自送空海大师回天禅寺了。
陈钰川与秦恪野同时下了山,两驾马车一南一北,背道而驰。正午的阳光热烈,黑暗中的窥探暂时蛰伏起来,只待织一张更大的网,等猎物上门。
邑都皇城,康仁宫内。
谢盈盈泪光点点地趴在谢太后的身上:“姑母,您可要为盈盈做主啊。”谢盈盈生母体弱,她是在姑母的庇佑下成长起来的,对着谢太后她总是充满依赖和敬意。
这事还要从半月前的苏太后的春日宴上说起。苏太后以赏花的名义宴请官员家眷,包括中选的四位秀女。谢盈盈盛装出席,可美貌这个事情,是天生的,客观条件的加持是有限的。
礼部侍郎段锐之女段落落,媚眼横波,桃花面,杨柳腰,一举一动皆是明艳的风情,这是那些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如何都比不了的。沈宁昭中途过来喝了一盏茶,也只瞧了她,与她说了话。
前几日皇帝还破例宣了段落落进御书房伺候笔墨,一待就是一个时辰。最后皇帝亲赐了撵轿,把人抬出宫门的。这实在叫人很有危机。
谢太后将人扶起来,看了一眼采月,采月屏退了宫人,关上殿门出去了。
“为这种事便哭成这样?”谢太后没有动气,用手中的丝帕为她擦去眼泪:“那以后在宫里你岂不是要日日以泪洗面了?”
“可是陛下他…”谢盈盈仍然不甘心。
“盈盈,你以后也要和姑母一般,住在这深宫里了。这话我本是想大礼以后再告诉你的,今日既撞上了,姑母便与你说几句。”谢太后话说得怅然:“盈盈,姑母在这宫里待了二十年,什么都见过了。”
不知怎的,单这一句话,便叫谢盈盈心中生出几分凉意。
“在这宫里,若你想要用美貌留住圣心与荣华,那就太天真了。永景七年,月氏向大邺进贡了一名女子金氏,本宫至今记得金氏进宫的那日,她只是站在大殿之上,便让日月都失了颜色。
本宫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女子,美艳,神秘,哀愁,楚楚动人,真真是风情万种。她甚至不必讨好地笑,只是一眼便让先帝沦陷了。可即便是这样的女子,你可知她是什么结局?”
谢太后眼皮轻掀,露出几分鄙夷与不屑来:“再美味的佳肴,天天吃也是会烦的,再好看的人,天天看也是会腻的。不过一年而已,皇帝便腻了,来得不像以往那样勤了。
又不知是谁瞧她碍眼,在她身上下了蛊毒,一开始她只是身体起了异味,她一天洗三遍澡也遮不住,后来异味变成了恶臭,她身边伺候的人都受不了了。
皇帝听说了倒是来看了,走到门口的时候闻见那恶臭根本没进去,转身便走了。第二日便把人送去了冷宫,没人愿意伺候,便封死了门窗,只在东墙掏出了一个两块砖大小的洞,送饭送水。她吃喝拉撒都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了。”
“后来呢?”谢盈盈有些不可置信瞪大了眼,问道。
“后来?”谢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哪里还有什么后来,男子最是薄情,没有追思忆往,没有英雄救美,没有破镜重圆,什么都没有。
新人前赴后继地涌进来,谁还记得黑暗肮脏角落里一个小小女子。三个月人便疯了,不足半年便死了,送饭的宫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身子早烂了。”
谢盈盈微微地抖了抖,谢太后抚了抚她的发:“怕了?这后宫里比这惨百倍的女子比比皆是,你看咱们以前柔弱可欺的俪贵妃,如今菩萨心肠的苏太后,你以为她手上就有多干净吗?
最后留在这座皇城里的为何是我们两个?因为本宫是六宫之主,先帝亲封的皇后,而她,是因为生了个好儿子啊。不然,就得和那后宫的宠妃一样,先帝在时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先帝死后身披孝衣日夜诵经苦守皇陵了此残生。哪里还能有如今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呢?”
“在这里,你要紧紧抓住的不是皇帝,而是子嗣与地位。人心易变,更何况是帝王。你不能靠着他的怜惜爱恋度日,你要诞下皇长子,坐上皇后之位,再扶持你的儿子登上高位。”谢太后说到激动处,眼中的不甘一览无余,紧紧握住了谢盈盈的手。
谢盈盈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听得这话吓得愣住了。
“得意只是一时,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这宫里,以后姑娘多的是,美貌的,多情的,可怜的,可恨的,多得数都数不清。可是中宫皇后只有一个。
只要你坐上那个位置,不管她是得宠的还是不得宠的,见了你,都要跪在你的脚下,叩拜行礼。”谢太后微微扬起下巴,似乎又想起从前风光的日子来。
谢盈盈听得心怦怦直跳,忍不住道:“可是姑母,陛下言明,先诞下皇子者立为皇后,怕这段家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谢太后冷笑:“就凭那等狐媚子,凭她也配诞下皇子?盈盈放心,有姑母在,任谁也越不到你的前头去。”
“果真吗?多谢姑母。”谢盈盈闻言大喜,仿佛皇后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姑母何时骗过你?只要你乖乖听话,那皇后之位便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谢家起复指日可待。”
“但凭姑母做主,盈盈绝无二话!”谢盈盈暗暗咬了咬牙,应承道。
家道中落对谢太后实在是个残忍的词,谢家曾是大邺最只手遮天的家族,比着如今的韩氏一党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谢德安一死,一切便烟消云散了,谢太后从高处重重跌落,那种疼叫她至今缓不过来,隐忍至今暗中绸缪多年,而今距一步登天似乎只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