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背景是某种高速离心机低沉的嗡鸣。
“病理科,余时苍。”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沙哑,像砂纸磨过喉咙。
“余医生,我凌锐。那个金属片报告,我收到了。”凌锐开门见山,目光死死锁在报告上“68.42% cu”那一行。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声,还有笔尖重重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凌医生…那东西,邪门。”余时苍的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电镜底下看它,像…像在看一座缩微的青铜地狱。”
凌锐仿佛能看到余时苍布满血丝的眼睛紧贴在电子目镜上:“基体成分,确认无误?68%的铜,25%的锡,还有4%的铅?”
“千真万确!”余时苍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病理学家特有的、对异常数据的偏执兴奋,“这不是偶然!配比精准得可怕,锡含量高到足以让普通青铜脆得像饼干,可它偏偏形成了超细晶粒!还有那1.23%的磷…”他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像在压抑某种战栗,“商周青铜含磷超过0.5%都凤毛麟角,这数值,是硬生生‘喂’进去的!像是…某种配方。”
凌锐的指关节捏得发白:“报告里提到表面刻痕里的填充物…”
“有机硅聚合物!”余时苍几乎是抢答,“现代封装材料!就嵌在那些比头发丝还细的甲骨文刻痕里!你能想象吗?三千年前的纹路,用二十一世纪的胶水填缝?这不是考古,是时空错乱的恶作剧!”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背景里离心机的嗡鸣似乎也变得更烦躁了。
“还有那层铬膜。”凌锐追问,心脏在铅衣下沉重地跳动。
“更邪乎!”余时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薄得只有几个原子层,均匀覆盖在青铜基体和古老的氧化层之间…像一道人工的‘防腐堤坝’。这不是自然氧化能形成的,凌医生,这是…科技。高度精密的科技。我干了二十年病理,经手过弹片、假体、注射残留…没有一样让我觉得…觉得…”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觉得毛骨悚然,像在触碰一个精心设计的非自然造物。”
凌锐沉默了几秒,复苏室里的呼吸机规律地嘶鸣着。“辛苦了,余医生。样本…保存好。”
“放心,锁在-196液氮里了,密码只有我知道。”余时苍的声音透着一丝决绝,“它给我的感觉,比埃博拉毒株还…危险。”
拨通林渊的电话时,背景音截然不同。没有仪器的嗡鸣,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以及偶尔响起的、极其微弱的电子脉冲音,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心跳。
“林工,打扰,我是凌锐,雾零港一院。关于那份能谱报告…”
“凌医生。”林渊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那枚‘小东西’,掀起的波澜可不小。”背景里传来细微的键盘敲击声,一个全息投影的光晕似乎隐约透过听筒映在凌锐眼前。
“同位素异常,”凌锐直奔核心,“报告说锡同位素比值偏离天然分布?”
“严重偏离。”林渊的语调没有起伏,却字字千钧,“12Sn\/11Sn的比值,比地球上任何已知锡矿的天然丰度低了7.3个标准差。这意味什么?要么是来自一个锡同位素组成完全不同的星球——当然,这太科幻了。要么…”他停顿了一下,键盘声也停了,“…是经过了极其精密的、工业级规模的人工同位素分离。后者的技术门槛和能耗,远超当前人类能力。”
凌锐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还有那些磁性纳米颗粒?”
“Fe-co-Ni合金,尺寸10-50纳米,分散在青铜基体的裂隙中。”林渊的叙述精准如扫描电镜成像,“它们与主体青铜没有冶金结合,像是后期‘播种’进去的。更奇特的是它们的磁矩排列…高度有序,并非随机弥散。初步建模显示,在特定电磁场环境下,它们可能构成一个…微型谐振阵列。”他似乎在斟酌用词,“非常像某种…生物兼容的微型天线或传感器。”
“3.4Ghz的电磁振荡…”
“微弱,但协调。”林渊立刻接上,“我们尝试用低功率射频源在体外样本诱导,捕捉到了极微弱的响应信号。频率…恰好处在文献报道中,人体经络系统某些‘高频能量传导’的假说频段内。”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凌医生,那层生物矿化界面(ca-p层)完美得令人不安。它像一道桥梁,让冷硬的金属与活体组织‘交谈’。这不是被动植入,是主动融合与调控。设计者对人体的理解…以及对‘神道穴’这一中医概念的具象化应用…深不可测。”
“结论?”凌锐的声音有些干涩。
“非自然产物。”林渊的回答斩钉截铁,“它的材料学密码,糅合了超越时代的冶金技术、现代生物材料工程、以及…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对生物能量场进行精密操作的原理。它像一件来自未来的…‘经络工程’器械,却披着商周青铜的古老外衣。制造它的‘人’或‘文明’,对物质、能量、生命的操控,远超我们当前认知的边界。”他最后补充道,声音低沉下去,“凌医生,小心。它…是活的。在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层面上。”
他抬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后发根下的皮肤——那里,一个极其微小、早已被遗忘的、童年疫苗接种留下的旧疤,此刻正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针尖般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