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殿里的那出戏正在精彩的地方,长夜漫漫,玉大人不如去看看?方才我也推荐了那位贵客,只可惜贵客事忙,回绝了我。若玉大人愿意赏光,我一定给您安排最好的位置。”
玉浅肆歪了歪头:“不喜欢。”
下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黑衣人低声催促着。
云中君叹了一口气:“那请玉大人自便。”
玉浅肆状做下楼离开,隐入阴影处,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折返了回来,进入了小殿。
伯懿推门进来时,带来一股混合着硫磺与沉香的气息。他袖口还沾着未干的泥浆,指节处有新添的擦伤。“辛苦了。”玉浅肆递过一方素帕,帕角绣着的暗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伯懿摇了摇头,发梢落下的水珠在青砖上溅开细小的花:“除了臭一些之外,没什么。”
“现在,我们有时间好好看看,云中君为什么怕你了。”玉浅肆指尖轻叩窗棂,檀木窗框上积着层薄灰,在她指腹留下细密的纹路。窗外一株老梅的枝影横斜,在宣纸窗上投下嶙峋的暗影。
此前,她便问过提刑司的人,随风也去过云中市,从未听闻过有人阻拦。所以,云中君独独不让伯懿来,便让人觉得有些异常。
更何况,石沫儿是伯懿换了身份找来的。
玉浅肆想到,云中市会给每个客人提供相似的衣服和面具,但那个云中君身边的黑衣人每次都嫩准确找到自己。可见,这些他们提前准备的衣物上一定有什么痕迹可以辨认。
若真如她所料,恐怕每个云中市的客人,都在云中君的掌控之中。
所以,他只能另寻他法。
云中市有云中市的路,鬼市自然也有鬼市的路。不过这条路寻常人即便知晓,也难以走下去。
于是,她请了几个受过恩惠的老乞丐带着伯懿去鬼市。
野坟地的月光惨白如霜,照得残碑上的铭文泛着青灰。带路的乞丐同伯懿一道掀开某块刻着“孝子贤孙”的断碑,惊起一窝潮虫,密密麻麻地在石缝间四散逃窜。
墓墓道入口散发着霉烂的绢帛与朽木混合的酸腐味,像张开的巨口。
伯懿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硬着头皮窜进了墓道。
那里面的泥浆粘稠如粥,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内脏上。伯懿的绑腿早已浸透,冰冷的泥水渗进靴筒,不知名的生物正顺着他的腿往上爬。墙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微弱火烛映射下,泥地里还不时游过一些虫子。
更要命的是,那墓道里奇臭无比。这些臭味来源丰富,伯懿刚开始还能分辨出,到了后面,便只觉快要吐了。
他无数次想起战场上的景象,只觉得当下所闻,比烈日下被暴晒了月余的敌军尸首还要恶心。
“到了,”领头的乞丐突然停步,缺了食指的右手指向头顶的木板。缝隙间漏下的月光里,漂浮着无数尘埃,像一场微型雪暴。
伯懿推开木板,几只肥硕的老鼠从浅滩边窜过,爪子在湿滑的青苔上打滑,发出“吱吱”的尖叫。
好在这条路的尽头,便是鬼市底下那片浅滩。他躲开鬼市入口的两个守卫,脱掉扮演乞丐的脏衣,仔细清洗了一番,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只可惜,他那一把火并没有太大用处。
好在鬼市里突然有了不小的动静,还是将云中君引开了。
“一切可还顺利?”
“今夜,有太多意外之人。”她皱着眉,打量着空荡荡的小殿,寻找着可能藏有机关暗道的地方,“我方才......看到了少主。”
乍然听闻这个许久未曾听到的名字,伯懿的心还是猛沉了一下。
与他有关的事,阿如总是格外留心。
他垂眸笑了笑,吐出心口浊气:“我来帮你。”
只可惜,这间小殿实在是太空了。
除了一张桌,两把椅,一盏灯之外,什么都没有。
反倒让人有些不知该如何寻找。
这地方但是居高临下,又联通着云中市和鬼市,一定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藏繁于简,却找不到任何痕迹,真是好手段。
玉浅肆走到黑衣人当时所站的位置。
这块地方恰好在烛火的阴影中。
她摸了摸青砖墙面,又踩了踩地上的青石砖,一无所获。
若是机括不在这里,那么,便有可能在桌旁?
“伯懿,去那张桌子旁看看。”
伯懿走进烛光里,被暖意一烘,愣了一瞬。
玉浅肆心中一动:“发现了什么?”
“这味道......”
玉浅肆看着那张被烛光映得亮澄澄的桌子:“一整块沉香做的,的确奢侈,再加上今夜先后冲泡过两次不同的茶。你可还闻到了其他异常?”
伯懿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今夜,我这鼻子,算是被熏废了。”
他指尖抚过桌面,在某个花纹转折处摸到细小的凹槽。
玉浅肆面前的墙面内缩,无声无息地露出一个暗格。
她伸手去拿,除了方才那个铜匣,还有些其他东西。
她将所有东西一并抱到桌旁,先拿起了铜匣,就着跳跃的烛光细细查看。
若是少主与云中君有协约,定然也在其中。
只可惜,铜匣设计繁复,她根本找不到机括,又不敢随意妄动。
玉浅肆研究匣子的工夫,伯懿也翻找起了其他文件。
这些杂乱的册页,让烛火周围的空气凝滞如胶,漂浮着陈旧纸页与墨锭混合的霉味。
“可还记得那个京郊别苑的‘玲珑窍’?”
那个锁住雅音的连环机关?
伯懿将一本破旧的册子摊到她面前:“你说你在鬼市的地牢见过,应该就是这个。”
只不过他们遇到的那个,根据他们当时的情况被修改过。
玉浅肆放下匣子,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
册子用的纸软厚棉密,纸面已经泛黄发灰,但墨线依然清晰如新。每个机关图右下角的“墨“字印章,印泥里混着金粉,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墨?”
难道是四家族之一的墨家?
“墨家人怎么会和云中君扯到一起?”
她只觉得今夜此行,非但没有解惑,反倒多了更多疑问。
云中君不仅有墨家的机关,还在找易家的人。他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