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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 再等等......”

可可只是勉强走了两步,膝盖一软,再次跪倒。

这次他没能稳住身形,两人顺着风蚀柱的斜坡滚下。

“他娘的......”

夏鲁奇骂了句脏话,却带着哭腔。

他仰躺在沙地上,望着逐渐亮起的天空。

许褚的头枕在他胸口,能听见他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老许......我好像真的背不动你了......”

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沙暴,照在夏鲁奇脸上。

他感觉阳光很暖,像母亲的手。

他转头望向许褚,看见老友的睫毛在阳光中颤动。

忽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蝴蝶,临死前也是这样微微扇动翅膀。

夏鲁奇用尽最后力气,将许褚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用染血的战袍盖住他后背的毒斑,仿佛这样就能挡住所有的伤害。

“背着你...... 走......”

他的声音轻得像沙粒,被风一吹就散了。

方天戟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戟杆上的血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像极了老家屋檐下的冰棱。

夏鲁奇想伸手抓住那柄戟,却感觉手臂重如千斤。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他最后看见的,是许褚嘴角勾起的一抹笑。

像是在说:“老夏,这回...... 你一定要背我回去......”

“邦杰!”

“夏将军,没事吧?”

呼唤声不断传来,似近似远。

像是岳飞的声音,也像是杨再兴和伍子胥的声音。

......

夏鲁奇的指尖在粗麻布床单上摩挲,触感像极了战场上染血的绷带。

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腥甜,他费力地眨动眼睛,试图驱散眼前浓稠的黑雾。

烛火在陶盏里明明灭灭,光晕却像被揉碎的月光,在斑驳的土墙上映出扭曲的狼影。

“这是客栈?”

他的声音破碎得像枯枝,惊得梁上的燕巢簌簌落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阔弥弯刀上的狼毒、许褚后背蔓延的紫斑……

肋骨处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本能地按住伤口,却摸到层层叠叠的纱布 。

他挣扎着撑起上身,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药吊子在火塘上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中,艾草与狼毒的气息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借着摇曳的烛光,他看见方天戟倚在墙角,戟杆上的防滑棱纹里还嵌着未洗净的血痂。

暗红的痕迹蜿蜒如蛇,那是与阔弥殊死搏斗时留下的印记。

“老许?”

夏鲁奇尝试呼喊,但并没有得到应答。

屋内烛火明明灭灭,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扯得老长。

那影子的轮廓像极了战场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旌旗。

却少了几分战意,多了些摇摇欲坠的孤绝。

“老许!”

他提高音量,胸腔震动引发肋骨剧痛。

却顾不上龇牙,只听见自己的呼喊撞在土墙上,惊飞了窗棂上的沙燕。

“鹏举?”

“老杨?”

“子胥!”

他连喊数声,回应他的只有火塘上药吊子的咕嘟声,与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驼铃。

夏鲁奇踉跄着下床,草鞋踩过青砖上暗褐色的药渍 。

他扶着桌角站稳,忽然瞥见桌角垂落的铁链。

那铁链锈迹斑斑,节疤处缠着半根灰白色的狼毛,毛梢还沾着暗褐色的血痂。

夏鲁奇瞳孔骤缩,指尖触到铁链的瞬间,仿佛又回到鹰嘴峡的混战中。

“这是缠住那个巨大木箱的铁链?”

他记得那个巨大木箱就是他们怀疑其中藏人的木箱。

他四处张望,发现木箱此刻就搁在八仙桌上。

木箱的铜锁已被砸开,露出半幅狼首浮雕。

而在木箱对面的竹榻上,躺着一个陌生汉子。

那人浑身缠着渗血的布条,仅露出半张脸。

左颊有道从眉骨贯穿至下颌的刀疤,形如弯月。

边缘翻卷着新生的肉芽,显然是被突厥人的弯刀所伤。

夏鲁奇刚要靠近,却听见门外传来微弱的金属摩擦声。

“老许!”

夏鲁奇猛地转身,撞开雕花木门。

晨光如潮水般漫过门槛,将他笼罩在一片冷白之中。

客栈的小院里,杨再兴单膝跪地,正在用鹿皮擦拭金枪。

枪尖新涂的荧粉在阳光下流转,宛如凝固的幽蓝火焰。

伍子胥倚着斑驳的门框,手中药杵起落,石臼里的草药碎成浆液,散发出辛辣的气息。

岳飞站在井边,右肩缠着的绷带渗出紫黑血迹,正将银枪浸入盛满盐水的木盆。

水面顿时泛起密密麻麻的血沫,像极了鹰嘴峡中被毒烟污染的溪流。

“老夏醒了?”

杨再兴抬头,眼神里闪过惊喜。

伍子胥放下药杵,快步走到夏鲁奇身边,递过一碗深褐色的药汁。

“邦杰,你的狼毒虽已拔除,但余毒攻心,还需服药。”

他指了指夏鲁奇腰间的纱布。

“方才换药时,伤口已开始结痂,万幸未伤及脏腑。”

夏鲁奇却推开药碗,目光落在岳飞身上。

“老许呢?为何不见他?”

岳飞转身,银枪上的盐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星芒状的水痕。

还没等他回答,不远处就传来了许褚的声音。

“老夏!”

那个铁塔般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腰间的火云刀还挂着半块狼卫的皮甲。

“听说你醒了就找俺?孙先生的九转丹果然神了,你看俺这气色!”

他拍着胸脯大笑。

夏鲁奇这才注意到,老友的脸虽仍有些苍白,却比昏迷时多了些血色。

“你没事了?”

夏鲁奇的声音发颤,双手紧紧抓住许褚的双臂。

他想起之前在鹰嘴峡,许褚后背的毒斑已蔓延到后颈。

整个人像被毒烟泡发的皮囊,肿胀得几乎认不出模样。

“当然没事了,俺睡了一天就醒了!”

许褚大大咧咧地摆摆手,火云刀磕在门框上,崩下一块木屑。

“哪像你啊,中了毒还想着逞强,非要背俺!这下好了,毒入肺腑,睡了三天吧?”

“俺可告诉你,鹏举都差点准备给你写祭文了!”

“行了你少说两句。”

岳飞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黑沉沉的药汤,右肩的绷带又渗了血。

“这家伙说的容易,其实他体内的狼毒也已攻心,若不是他实在命硬,早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许褚后背的纱布,声音轻了些。

“不过毒虽清了,只是……”

“只是什么?”

夏鲁奇追问,心脏猛地收紧。

“只是他后背的毒斑虽消,却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我们许大将军以后娶媳妇呢?”

听到这话,夏鲁奇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而许褚则是满不在乎地挠了挠头。

“多大点事!咱当兵的,谁身上没个十道八道疤?”

他忽然凑近夏鲁奇,压低声音。

“再说了,这疤要是让窑子里的姑娘看见,不得夸俺是真汉子?”

屋内响起一阵哄笑。

杨再兴笑得直拍大腿,金枪险些从手里滑落;伍子胥扶着门框直不起腰,药杵 “当啷” 掉进石臼。

就连一向严肃的岳飞,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夏鲁奇只觉眼眶发热,伸手捶了捶许褚的肩膀。

却触到他后背纱布下凹凸不平的肌理 —— 那是毒烟侵蚀过的痕迹,是与死神擦肩的印记。

“不过说真的。”

许褚掀开衣襟,露出胸口结痂的毒斑,咧嘴一笑,伤疤在烛火下泛着狰狞的光。

“就剩这么点疤,难不成还能影响我去逛窑子?”

“等回了洛阳城,俺要去醉仙居点最贵的姑娘,让她给俺唱最好听的小曲!”

“你呀,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夏鲁奇摇摇头,却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这道疤的确丑,却丑得让人安心。

至少,他的兄弟还活着,还能在阳光下大笑,还能说着不着调的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