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晋国皇城的晨雾漫出护城河时,铁龙城正站在中军帐外的老槐树下摩挲着掌心那枚“锁龙符”,后者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一抹幽蓝色的冷光。
这枚从燕帝内帑借出的宝物比昨日更烫了些,被自己手这么一攥,玄铁令牌边缘的夔龙纹像是活了过来,每片鳞甲都嵌着细如发丝的金线,在晨光里流转成了半透明的光膜。
此刻,令牌背面镶嵌的三枚鸽血红宝石正随着他的心跳明灭,宝石深处隐约能看见三条血丝,像极了被钉在令牌上的龙筋。
这道令牌内部困住了燕帝早年游历天下时所斩杀三条恶龙的魂魄,可用气血催动,足以拦截一切千里传音的手段。
当昨晚晋国皇城内第三次尝试动用千里玉符传讯外界时,令牌内三枚宝石骤然闪亮,三条恶龙以仅有铁龙城能看到的身形显化而出,将千里玉符所化作的流光凭空拦下,再一次阻隔了对方的手段。
只是这次令牌内一条血丝突然绷直,宝石表面也随之裂开了一道细纹。果不其然,以气血催动的铁龙城也一同遭到了反噬。
医官捧着药膏过来,小心翼翼地拆卸掉铁龙城的甲胄。
当他亲眼看到那团血痕已经渗成暗紫色的时候,纵然他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呆立原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铁帅,您遭到的反噬越来越重了。”
即便铁龙城的血肉不断修补,可是那团血痕上的森森龙气却还是在不断啃噬着他的血肉。
而铁龙城却是恍若不觉一般,纵使医官已经是对标逍遥境强者的药宗,同样吃过大苦,又见过病患无数,此时此刻他的眼里也不禁闪过一丝不忍之色。
“再这样下去经脉定会被侵蚀,虽然在下不知您为何执意动用这枚令牌,但是...”
“还请直接告诉我后果,无论是跌境还是什么别的。”铁龙城朝医官淡然一笑,“我想我都可以接受。”
“跌境...”医官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递上药膏,“跌境只是最基本的,如果再这样频繁使用这枚令牌,您可能会折寿甚至暴毙。”
“值得。”他接过药膏随便一贴低声感慨,心里则回想起自己找燕帝讨要此令时后者的殷殷嘱托。
“此物以龙血为引,锁五百里烽燧,持令者死,则令力散,爱卿切记不可多用,朕可不想失去你这样的股肱之臣。”
当他的指尖抚过符牌上裂开的细纹时,那道纹络恰好在“锁”字最后一笔的收锋处。
帐内突然传来掀帘声。
只见谷逢春攥着张羊皮地图大步闯出来,径直来到铁龙城身前,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地图上用朱砂圈出的皇城轮廓被戳出一个破洞。
“铁帅!第十八波斥候从皇城玄武门一侧突围了,您看看,就这个方向,这次不一样的是,对方带着玄弩营的‘穿云弩’!”
玄弩营,其与玄甲营精锐程度相当,由晋国各地良家子选拔入伍,这些人会先升为宫中侍卫,从中再择优编入玄弩营。
无论是忠诚还是能力都是极佳的存在。
“让李瑾和萧万世过去,告诉他们留活口,我要知道玄弩营的配置。”铁龙城几乎没有思索便拿出了应对方案。
谷逢春看着他肩胛渗出的血痕,喉结滚动了两下。
“那两个孩子独自前去还要留活口,难度...”
“他们不是孩子,该长大了。”
铁龙城打断他,目光掠过远处锦羽营的营地方向,朱珉的骑兵正在晨雾里操练,马蹄声敲得地面发颤。
“告诉常开来,长林营要守住西侧沼泽,你们邙山营则加固东侧鹿砦。记住,谁也不许主动触敌,尤其是去侦察晋国皇城的城墙,哪怕敌军骂祖宗八代也不行。”
在谷老将军领命退下后,铁龙城的目光移到了令牌上,他注视着牌面上的夔龙,说话的声音混在槐树叶的簌簌声里。
“林夔,聪明如你,到底来不来?”
......
玄武门的阴影里,李瑾正将最后一枚“透骨钉”埋进腐烂的叶堆里。
这枚三寸长的精铁暗器是他用父亲留下的案头铁尺磨的,棱角被砂纸打磨得极光滑,钉尾缠着三圈浸了桐油的棉线——这样插进泥土时不会发出声响,拔出来却能带着一串泥块,正好能绊住马蹄。
他蹲在老柏树下调整呼吸,能听见三十步外萧万世的心跳声,比自己快了半拍。
“是玄弩营的老兵。”萧万世的声音从树后传来,“穿云弩的射程比咱们的弓还要远五十步。”
李瑾没回头,指尖量着钉尖露出地面的高度:“他们的弩箭上了漆,在雾里会反光,你看那片冬青丛,第三株的枝条断了,是被上次那波斥候用弩箭扫的,以此为距离推算,咱们在此地设伏刚刚好。”
萧万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如此。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三日前率队抓捕第九波斥候时,自己仗着刀快冲在前面,差点被一把足以射出温神境修士全力一击的暗弩射穿咽喉,是李瑾甩出的飞石打偏了弩箭轨迹,保住了他的性命。
当时这个在自己看来文弱不堪的“书生”一击得手后蹲在尸体旁翻箭囊,对方用指尖捏着一枚刻着“玄弩营”字样的箭簇,轻声说:“他们的弩机的扳机比咱们的弩短半寸,更适合速射。”
萧万世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大官的后代也没那么草包,或许他手上的功夫不如自己,但是对方能跟在铁帅身边这么久,哪能真是个废物?
一念至此,萧万世收了小觑之心。
“这次你左翼,我右翼。”萧万世抽刀出鞘,带起的风扫落几片柏叶,“你的透骨钉绊马,我去夺弩,铁帅要活的。”
李瑾点头,下一秒二人就听见了玄武门方向传来马蹄踏碎冰凌的脆响。
只见晨雾里钻出五骑黑影,玄甲在雾中泛着冷光,最前那骑的鞍桥上斜插着柄穿云弩,弩箭的金属尾翼正随着马蹄颤动。
“三长两短,”李瑾的声音压得像耳语,“前面三个是弩手,后面两个带了传讯玉符。”
萧万世的喉结动了动。
他终于明白铁龙城为什么总让李瑾和自己一同配合,这书生的眼睛和鹰眼一样毒。
马蹄声越来越近。
李瑾突然扯了扯萧万世的衣角,指向侧面那片矮松林:“这次他们要绕路,想从林子里钻出去,然后尝试发符联络外界。”
话音未落,最前那名弩手突然勒马,玄甲反射的光恰好照在李瑾埋钉的地方。
萧万世几乎是本能地扑了出去,刀锋带着破空声劈向马腿,同时听见身后传来“咻”的轻响——李瑾掷出的透骨钉精准地卡在了第二骑的马镫里。
穿云弩的弓弦还没来得及绷紧,萧万世已踩着马镫跃起,左手扣住弩手的咽喉,右手夺过弩机往地上猛砸。
玄铁弩机崩裂的脆响里,他听见李瑾在身后低喝:“别杀带符的!”
回头时正看见李瑾用折扇压住最后那名斥候的手腕。那柄象牙骨折扇的扇骨极为光滑,像是铁钳般锁住斥候持符的手。
萧万世感觉这应该是对方的武魂。
斥候咬碎牙里的毒囊时,李瑾突然抬手,折扇柄重重磕在他的太阳穴上,动作快得不像个文官之后,倒是符合铁帅亲卫的手段。
“带回去。”
李瑾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象牙扇骨上沾着的血珠顺着纹路滚进扇坠——那枚刻着“李”字的青玉坠,是他入亲卫营时唯一带的家当。
萧万世盯着那名被打晕的斥候,突然发现对方怀里藏着半块发霉的饼。他想起李瑾昨夜说的“皇城粮草最多撑半月”,喉结又动了动。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从林子走?”
“玄武门的守卫换岗比平时早了两刻,留出了行动间隙,想要吸引咱们的注意力。”李瑾收起折扇,“可越是如此,就越说明他们在掩护斥候行动,毕竟越刻意掩护的路线,越可能是陷阱。”
萧万世突然把手里的刀递给李瑾,无比自然地说道:“你替我拿着。”
见李瑾愣神,他别过脸补充。
“你的手稳,比我适合看押俘虏。”
这是他能想到最体面的认可——在燕军里,把佩刀交给别人,等于把后背托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