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一处还未被江南联军踏足过的城池。
城中心的老酒馆里,热闹非凡。
\"听说了吗?杜王妃又算准了燕军动向!\"
中间桌子,缺了条胳膊的老汉唾沫横飞:
\"前儿夜里暴雪,王妃说楚军必走鹰嘴涧,果不其然!雪崩冲走三千多人!\"
\"要我说还是北北公主厉害!\"
卖炭少年插嘴,\"前日她带人杀进敌营,把那个专抓童男童女的将领剁成了肉泥!\"
破败的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柜台后掌柜突然压低声音:
\"你们说...她们真是凡人?\"
众人沉默。
有人偷偷望向城中央新立的两座雕像。
一座是执卷凝思的杜清墨,脚下刻着\"算无遗策\"。
一座是横枪跃马的南北北,基座题着\"巾帼无双\"。
雕像下方,堆满百姓自发供奉的野果与粗粮。
这不是堆砌出的神话,这是血水拼杀出的故事。
……
联军大帐内,七国统帅正在争吵。
\"又折了五千人!\"
燕将一拳砸裂案几,\"杜清墨的游击队像蚂蟥一样盯着补给线!\"
楚军老将冷笑:\"当初是谁笑南昭女人当家?现在知道厉害了?\"
\"都闭嘴!\"
金水国统帅突然摔碎茶盏,\"最新战报,南北北带人烧了我们设在漓南的冬衣仓库!\"
帐内死寂。
雪原作战,没有冬衣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楚。
\"必须除掉这两个女人。\"
老将们终于达成共识,\"悬赏万金!\"
……
杜清墨推开窗棂时,南北北正蹲在屋檐下啃着冻硬的果子。
没想到会有人待在这里,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回,看你正忙…\"
南昭公主咧嘴一笑,露出沾了些血的小牙,开口道:
\"忙完了?\"
案几上的烛火摇曳着,照亮堆积如山的战报。
杜清墨微微一笑,开口道:
\"哪里忙的完,透口气儿精神精神…\"
南北北从怀里又掏出一颗冻透的果子,递给杜清墨后往窗子上一坐,开口道:
\"新鲜的,很好吃…\"
这笑话不太好笑,但杜清墨还是微微一笑,伸手从后面搂住南北北的腰,头从肩膀探出。
甲胄有些凉,还能闻见血腥味儿。
\"最近小心些,一定有人盯上你了…\"
南北北也笑了笑,开口道:
\"抓的住再说…\"
杜清墨听着,把果子又塞回了南北北怀中,只有她才会喜欢这么酸的东西。
南北北也不在意,将嘴里的最后一口果子咽下,跳下窗子,开口道:
\"走了…\"
\"又要去哪儿?\"
\"天虞山…\"
杜清墨听着,叹了口气。
\"小心一点儿,别逞强…\"
\"知道…\"
话音落,人摆了摆手,已经走远。
雪中的背影,有些落寞,也有些潇洒。
杜清墨转身,灯火在寒夜中摇曳,将帅帐的轮廓映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烛火映着消瘦的侧脸,颧骨比以前前更加突出,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帐帘被轻轻掀起,一阵冷风卷着雪粒钻了进来。
杜清墨头也未抬,只是淡淡道:
\"战报放那边,我待会儿看。\"
脚步声未停,反而朝她靠近。
杜清墨眉头微蹙,正欲呵斥,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松木气息,冷冽中带着暖意。
笔尖一顿,缓缓抬头。
南风义站在案前,铠甲未卸,眉宇间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
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温润如玉,静静地望着她。
\"嗯?\"
杜清墨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南风义会突然出现。
南风义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拇指在她眼下的青黑处摩挲了一下,低声道:
\"瘦了…\"
两个字,让杜清墨鼻尖一酸。
垂下眼,嘴角却微微扬起:\"战事吃紧,哪能不瘦?\"
南风义叹了口气,忽然俯身,将人轻轻揽入怀中。
杜清墨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额头抵在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的心跳。
\"累了就歇歇…\"
南风义低声道,手掌轻轻抚过她的长发,\"南昭不是你一个人的担子…\"
杜清墨闭了闭眼,紧绷的肩线终于松懈下来。
这一刻,她似乎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女战神,而只是一个疲惫至极的女子,靠在丈夫怀里,汲取片刻的温暖。
良久,杜清墨微微直起身,目光扫向舆图西侧,那里原本标注着天虞山的隘口,如今却被朱笔狠狠划去。
\"天虞山为什么会塌呢?\"
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甘。
如果不是天虞山崩塌,北祁的军队便不会被迫撤回江北。
他们一撤,西荒的防线顿时洞开,原本已经逐渐稳定的南昭战局,再一次被搅乱。
从两军对垒,变成了三方博弈。
南风义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听说是太初古境降临在槐江州,引发的天地震荡,连带着震塌了江北的天虞山…\"
杜清墨神色一黯,缓缓道:\"为什么老天一次都不站在咱们这边呢?\"
每一次,就在南昭的局面似乎要好转时,总会有新的变故,将局势推向更艰难的境地。
南风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般。
有些问题,本就没有答案。
半晌,杜清墨深吸一口气,从南风义怀中直起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西荒的隘口必须堵住。\"
指尖点在舆图上,声音冷静,\"否则西荒的军队一旦长驱直入,与江南诸国联军形成夹击之势,南昭腹地危矣。\"
南风义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既然开口,就意味着已经有了决断。
\"你想调哪支军队?\"
他问,尽管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杜清墨沉默一瞬,低声道:\"御南军。\"
南风义瞳孔微缩。
御南军,驻守永安城,是南昭唯一一支专门防范南屿妖族的精锐。
如果调动他们,意味着南昭南境将彻底空虚。
以前南风义不止一次说过要调御南军回来,但每一次都被杜清墨以南屿为重的理由阻止了。
可这一次却是杜清墨开口,所以只有一个原因。
天虞山的崩塌,让南昭也陷入了绝境。
真正的绝境…
\"御南军早就做好准备了,随时可以开拔…\"
南风义沉声道,可不知也的,没了之前的底气。
\"我知道风险…\"
杜清墨轻叹一声,缓缓道:\"西荒的威胁迫在眉睫,若不及时堵住,南昭等不到妖族来犯,就会先亡于西荒铁骑之下…\"
南风义看着她,忽然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你不用和我解释,老五将帅印放在你手上的时候,便没人再会反对你的决定…\"
杜清墨回握住他的手,眼眶忽然一红,低声道:
\"可我很怕…\"
怕辜负了委托,怕南昭国将不国。
南风义再一次将杜清墨拥入怀中,温柔道:
\"你的身后永远有我,不用怕…\"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杜清墨只觉得回到了葫芦口的那个夜晚。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不知怎的,南风义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奈,也带着骄傲。
杜清墨瞧见,抽出手勾在南风义的脖子上,开口道:
\"御南军可以调,但要留三成精锐驻守永安,随时监控妖族的动向…\"
南风义点头:\"好…\"
案上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舆图上那些朱砂标记如同血迹般刺目。
\"差不多了吧,一会儿该有人来了…\"
杜清墨说着,从南风义手臂中挣脱开来。
南风义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时,里面是几块已经压碎的桂花糕,那是杜清墨最爱吃的,西街老铺子的手艺。
糕点虽然碎了,甜香却立刻弥漫开来,冲淡了帐内的铁锈味。
\"路过时买的…\"
说着,拈起一块喂到杜清墨嘴边…
\"可惜被赵军的巡逻队耽搁了时辰,都压坏了…\"
杜清墨咬了一小口,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突然红了眼眶。
上一次吃这个味道,还是在太华山。
\"碎了也好吃…咳咳…\"
杜清墨正说着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转身用帕子捂住嘴,再拿开时,素白的绢帕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迅速将帕子攥在掌心,却还是被南风义看见了。
\"清墨!\"
南风义一把抓住杜清墨的手腕。
\"没事儿…\"
杜清墨勉强笑笑,\"只是染了风寒。\"
见他不信,又补充道,\"军医看过了,说是劳累所致…\"
南风义深深看了杜清墨一眼,终究没再追问。
走到帐外吩咐亲兵去热药,回来时手里多了件狐裘,轻轻披在了杜清墨的肩上。
杜清墨眼眶微热,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希望南屿……能再给我…我们一些时间…\"
她轻声道,呵出的白雾很快被风吹散。
南风义站在她身侧,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肩上:
\"会的…\"
他指向天际,\"看,雪停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积雪上折射出千万点金光。
军营里渐渐响起晨起的号角,炊烟袅袅升起,混着晨雾飘向远方。
杜清墨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走向点将台。
铠甲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雪,依旧在下。
但黎明,终会到来…